時衍塵脫掉衣服的那一刻，幾乎所有人都拿起了手機偷偷給他拍照。
    他哪裏會想到自己這番舉動炸翻了全場。
    他隻是因為沐熙南說的話才上去的。
    她說她喜歡看人脫衣服。
    繪畫班這麽多男生，每個男生都得上來做模特。
    每個人都要在她麵前脫一遍衣服。
    她能給每個人都畫一幅全身像。
    可是，她明明說，要送他一幅全身像的。
    她喜歡看人脫衣服，那他就當著她的麵脫掉好了。
    她喜歡幫人畫全身像，那畫他也是一樣的。
    時衍塵覺得，自己這樣做，一定能讓她開心的。
    南南應該會喜歡的。
    可是……
    時衍塵從他這個角度望過去——
    畫室最後麵，被白色石膏和畫架包圍的角落裏，那個身穿米色校服的少女，似乎並不開心。
    窗戶吹進來的風輕輕掀起少女的發絲，傍晚的帶著溫度的光將少女的發絲染成了金色。
    沐熙南眉頭微微皺著，既沒有看他，也沒有在意旁人。
    隻是低著頭，手裏抓著炭筆。
    時衍塵的心忽而變得混亂起來。
    她似乎……對他這個樣子並不滿意。
    可是，上次蔣維坐在同樣位置的時候，她還拍照給他分享起來。
    那時她的語氣是雀躍的。
    難道……她隻喜歡看別的男生坐在這，卻不喜歡看他嗎？
    暖光照亮了時衍塵的側臉，另一邊卻被籠罩在了陰影裏。
    少年低眉，內心湧出一股強烈的失落感，他不知道這是一種怎樣痛苦的感覺。
    他感覺此刻，自己與沐熙南互換了身份。
    這一刻他才是那個，想方設法哄主人開心，卻被主人一腳踹開的寵物。
    他感到自己被沐熙南拋棄了。
    拋棄在人群裏。
    所有人都在看他，嘲笑他。
    隻有沐熙南，冷酷無情站在人群外，以旁觀者的姿態對他的行為表示蔑視。
    可是，他沒法動彈，沒法問她為什麽不看他。
    為什麽所有人都在抬頭對著他拍照，而沐熙南對此無動於衷。
    他隻好坐著，任憑其他人的眼光投射到自己身上。
    她不抬頭，他就一直盯著她。
    也不知過了多久，角落處的少女終於抬起了腦袋。
    此時天色昏黃，教室的深色窗簾被風吹起，薄薄的布料忽起忽落地飄在空中，扇動周圍的空氣，帶起陣陣橡皮屑的味道。
    沐熙南臉頰有些紅。
    她先是盯著時衍塵看了幾秒，又看了看周圍不那麽認真作畫的同學。
    教室裏說不上安靜。
    有人在低聲議論時衍塵的身材，有筆在紙上沙沙作響，有輕音樂從講台的電腦中傳出。
    可是風的聲音沒有被掩蓋掉。
    沐熙南心跳有些快。
    在時衍塵上去之後的二十分鍾裏，她內心毫無預兆地經曆了數次掙紮。
    沐熙南已經知道了時衍塵那次說的“明白了”是什麽意思。
    她大概也猜到上周放學後時衍塵和顏鬆雪的聊天內容。
    她應該感到開心的。
    因為他聽說她要畫模特，他就真的跑過來做了模特。
    可是，當少年的上身完美地展現在眾人眼前，當所有人開始把目光投注在他身上，沐熙南忽然感到一陣慌張。
    她突然意識到一件事情——
    時衍塵並不是她一個人的。
    沐熙南覺得事情變得糟糕透了。
    她再一次陷入了這樣的痛苦中。
    為什麽活了兩輩子，仍然沒有什麽人是獨屬於她一人的呢？
    院長不是，灰公主不是，媽媽不是，爸爸不是……
    和時衍塵相處的這些日子，她已經被他寵壞了。
    他從她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起，就在幫她解決問題。
    時衍塵幫她趕走周清蔓，幫她報名校友會，教她彈鋼琴，給她講題目。
    他為了讓她考上第一名，故意壓分。
    他總是找各種理由送她東西，總是準時準點接她上下學。
    時衍塵做了這樣多事情，她幾乎沉溺在被他構築的象牙塔裏。
    可是，今天，他卻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脫掉了衣服。
    他給這麽多人做模特。
    沐熙南這一刻才意識到——時衍塵並不是她的專屬品。
    他早晚是要把對她的這份關心轉移到別人身上的。
    沐熙南突然感覺時衍塵壞透了。
    他對她這樣好，讓她產生依賴心理。
    但凡有一天他不這樣做了，她就會痛苦萬分。
    她就像他養的寵物。
    他對她沒有旁的想法，他的所作所為純粹是主人對寵物的恩賜。
    他對她沒有喜歡，因為主人和寵物本就是不對等的。
    未來某一天，主人會有另一半，他的另一半也將成為寵物的主人。
    沐熙南不喜歡這樣的關係。
    她才不是籠中鳥。
    在短短的二十分鍾裏，沐熙南無心畫畫，炭筆在紙上亂揮，墨粉掉在了畫架縫隙和地板上。
    她想要扭轉這樣的關係。
    沐熙南抬眸，盯著教室中心的時衍塵和周圍的學生。
    這樣一看，坐在眾人注視之下的時衍塵才更像寵物。
    他要是隻屬於她一人就好了。
    她不喜歡他在外麵拋頭露麵。
    不喜歡這麽多雙眼睛盯著他性感的腹肌看。
    時衍塵應該也不喜歡吧？
    畢竟，他這樣溫柔的人，這樣恪守規矩的人，怎麽會喜歡在公共場合被人盯著看呢？
    可是，要怎樣才能讓時衍塵隻對她一個人好呢？
    怎樣才能讓他始終忠於她一人呢？
    當然是學時衍塵的方法，把他曾經對她做的用到他自己身上。
    關心他，愛護他。
    在他遇到的困難的時候，及時出現，解救他。
    沐熙南視線越過擺放不規則的畫架，透過間隙觀察少年臉上的表情。
    然後，在眾人都未察覺的情況下，她緩緩站起身，朝那個被困在注視中的少年走過去。
    少年的眼神充滿了疑惑。
    他的視線原本就在她身上，她走過來時，他腹部清晰可見地動了動。
    沐熙南站在時衍塵跟前，伸手觸碰他的額頭，完事後，皺著眉看向一旁的顏鬆雪。
    “老師，時衍塵身體有些冷，要不還是穿上衣服吧？他最近有點感冒，萬一生病了……”
    顏鬆雪還沒聽她說完，就急忙走到時衍塵身邊，“你感冒了？怎麽不早說，啊呀，那趕緊穿上衣服，換一個人上來。”
    此話一落，眾人紛紛表示遺憾。
    蔣維立刻舉手：“顏姐，我沒感冒，我來唄。”
    顏鬆雪道：“你又來？不給其他人機會了？”
    說罷，蔣維環視教室一周，眼神帶著威脅之意。
    “顏姐我們就不上了，讓蔣哥上吧！”
    蔣維一時把大家的注意都吸引了過去，無人關注已經走到角落的時衍塵和沐熙南。
    兩人站在窗戶邊，風吹起紗簾，時而將身影隱沒其中。
    時衍塵低眸，視線緊緊盯著沐熙南，寸步不離。
    沐熙南伸手給他遞衣服。
    “快穿上吧。”她輕聲說。
    少年接過衣服，同時握住了她的手。
    教室內，一邊是同學們對蔣維的調侃聲，另一邊，少男少女心中的種子即將破土而出。
    “為什麽撒謊說我感冒？”時衍塵壓著嗓音問。
    沐熙南的手被他握在掌心，她的手指在他掌心撓了撓。
    在班裏學生的起哄聲就要消散時，時衍塵聽見眼前的少女用很輕的聲音說——
    “因為你隻能收我給你畫的全身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