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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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冷宮中,林徵和江寧隔著冷宮大門相對而立。
自從穆景昭向外叮囑了要對江寧嚴加保護之後,冷宮宮牆之外,日常都守著以林徵為守的禁衛軍。
林徵立在門外,身邊駐守的禁軍皆是被江寧鏗鏘有力的聲音引得側門。
兩人微微的側身引起了林徵的注意,他壓低聲音,湊到江寧耳邊低聲開口。
“娘娘,此事不宜聲張。”
江寧一怔,隨即心領神會的領著林徵進入院內。
兩人在一片菜地邊站定,這是江寧前段時間剛種的包菜,包菜裏層的葉片微微卷曲,在中心形成了一個拳頭大小的小包包,再過幾日就能完全成熟。
林徵望著自己腳邊鮮嫩欲滴的包菜,目光緩緩包菜地移開,投向冷宮的各個角落。
他臉上臉上露出了幾分絲毫不加掩飾的敬佩和讚揚。
然而,江寧卻絲毫沒有意識到他的表情,此時此刻,她根本無暇去關心其他。
“統領大人,本宮需要一個真相。”她目光淡然,語氣卻是從未有過的冷冽。
“娘娘。”林徵的語氣漸沉,臉上的那一抹欣喜逐漸隱匿,“臣不知真相,亦不敢妄言。”
這一句話,像是瞬間消磨掉了江寧所有的耐心和好脾氣,她轉過身,從和林徵並肩而立轉為相對而立。
“是不知,還是不敢說。”
“臣不知。”
江寧不依不饒,語氣中逐漸有了咄咄逼人之勢,“所以統領大人是覺得,反正已經三年時間過去,隻要你一句不知,就可抵消掉你所犯下的一切罪孽嗎?”
麵對江寧如此強硬的反應,林徵短暫的驚愕之後,臉上又浮現出一抹更深的悲憫。
江寧痛恨極了這樣的表情。
每當他用這個表情看著她,她都會覺得這是一個劊子手牲畜的憐憫,是居高臨下的,帶有貶義的。
她怒火漸生,兩步上前,腳尖幾乎和林徵的腳尖相抵,仰頭逼視著林徵,心中早已忘記了後妃和侍衛之間應該保持分寸一事。
“為什麽不敢看我,哦?難道你心裏也明白,自己的手上沾著我家府上下兩百三十口人的性命犯下了滔天的罪行嗎?”
林徵沒有說話隻是淡淡的別過臉去,避免跟她對視,“娘娘,事情並不像你看到的那樣。”林徵深吸了一口氣,勉強把心髒上的那一片鈍痛強壓下去,“這些年臣也一直在調查,一直想要查明當年的真相,但……是臣無能。”
江寧笑了,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嘲諷之意。
“查不到嗎?好,我告訴你真相。”她眼中逐漸染上了一片猩紅,“當年,剛登基的皇上,想要穩固城邦,向百姓展現自己的才能,所以,他下令大刀闊斧的改革,實行鹽鐵官營,想借此機會將我父親苦心經營了數十年的產業收歸國有。”
“他明麵上廣發布告,通知所有鹽商,將產業收歸國有之後,不僅可以繼續在當地經營,而且可以得到一筆很客觀的補償。”
江寧一字一句說著,她每吐出一個字,臉上都流露出沒有絲毫掩飾的痛恨。
“但我們都沒有想到,這隻是他籠絡人心欺瞞百姓的一種手段而已。他真正目的,是想把全國管理鹽鐵生意的人都變成自己心腹,由此做到真正的官營。”
“所以…”
“所以…”
江寧聲音一顫,眼淚隨滑下,有一滴正巧落在她眼下那一顆小小的肉痣上,像是跟其融為一體。
“所以,他暗地裏派你,屠我全家滿門,製造出被仇家報仇的假象,不費吹灰之力的就把自己身上的責任推得一幹二淨,又裝作自己一副賢明君主的模樣來做自己的皇上。”
“你覺得你放我一條生路,我就會痛哭流涕的感激你們嗎?不,我就要時時刻刻的提醒你,提醒你們你們身上背負的兩百三十條人命,你們這輩子都休想心安!”
江寧斷斷續續的說完這一句話,她粉白的臉上早已滿是淚水。
盡管如此,她的脊背和脖子還是倔強的梗著,沒有半分的退縮和讓步。
“你,還有穆景昭,你們兩個人,你們都是劊子手,你們要下十八層地獄!”她咬牙切齒的詛咒著,“你不要以為你們偽裝出什麽綁架刺殺的拙劣戲碼,我就不知道,你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控製我,讓我悄無聲息的死在宮中徹底抹去你們當年所做的一切。”
她像是發泄一般一氣嗬成的吐露出所有,一字一句都在控訴著自己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原諒的一切。
江寧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每呼出一口氣,她都覺得早春的冷風肆無忌憚的灌入了她的喉嚨,刺激得她的嗓子又幹又疼。
她鄙視著林徵,始終鄙視著林徵,似乎是想要從林徵的臉上找到一些意料之中的懊悔或者嘲諷之類的情緒。
但是,並沒有。
林徵始終這麽靜靜的看著她,眼眶微紅,那雙鷹眼般銳利的眼中是足以沉溺一切的心疼和悲傷。
“娘娘。”林徵的聲音微微顫抖,他重重的的呼出一口氣,胸膛劇烈起伏,“您有沒有想過,若是當初真的是皇上想屠殺您全家,為何又會放過您,為何又偏要把您帶回宮中養虎為患。”
“為何要如此大費周折去做這毫無意義的事情。”
他語速很慢很慢,盡管如此,卻還是沒有消解掉他話語中的顫抖之意。
他望著江寧,那張平日裏如鐵石一般冰冷堅毅的臉上浮現了一種像是隨時會被摧毀一半的哀傷。
江寧一怔。
“您有沒有想過,若是皇上當真是為了您家裏的食鹽生意,那為什麽天下鹽商千萬,遭滅頂之災的,隻有您家所在的漓縣的鹽商。”
這短短的兩句話,像是瞬間摧毀了江寧所有的倔強和心防。
她的脖子緩緩的垂了下去,單薄的肩膀劇烈的抽動了起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所以我希望你告訴我真相,你告訴我好不好?”
隨著她這個彎腰的動作,她的發頂恰如其分的蹭到了林徵的肩膀上。
那種溫軟,又微微發麻的微妙觸感讓林徵瞬間僵直了身子。
良久,林徵終於猶豫的抬手,覆上江寧的肩膀,“臣當年趕到之時,那作惡之人早已沒有了蹤跡,事情過去那麽久,早已沒有了人證物證…”
江寧還在斷斷續續的啜泣著,像是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冷宮外,宮道上,穆景昭端著芝麻丸向著冷宮走來。
“皇上!”駐守在冷宮門口的所有侍衛都一齊彎腰行李。
“娘娘在嗎?”穆景昭問了一句,禁衛軍卻都是麵麵相覷,欲言又止,誰都沒有再說一句話。
穆景昭倒也不介意,跟江寧在一起久了,他發現自己也變得不太在乎那些條框規矩。
他兩步上前,走到大門邊,便瞬間看到了站在了院內牆角的林徵,以及靠在他懷中啜泣的女子。
穆景昭停下腳步,從盤子裏拿出一顆芝麻丸塞進嘴裏,猶豫了片刻,他終於轉身,返回了禦書房。
冷宮裏,林徵和江寧的鬧劇還在繼續。
“若是你查不到,那本宮自己查!”江寧低吼出一句話,轉身進入了殿中,再也沒有多看林徵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