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秀才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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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了賈秀才家的門,入眼是一個小小的院子。
    院子隻有十來平方,地麵並未像一般普通人家一樣鋪上紅磚,而是隻有沙土黃泥鋪地。
    幸而院子裏麵的泥沙夯得結實,雖然有些水漬,倒也不會顯得泥濘肮髒。
    院子裏收拾得頗為整潔幹淨,一邊堆著柴火,另外一邊則是一個十來歲大小的女孩子,正拉著一個歲大小的小男孩,蹲在牆角拔草根。
    賈嬸子揚聲喊道:“快點過來,見過客人。”
    十來歲大小的小女孩聞言,忙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土,伸手牽著弟弟的手,走向前來。
    兩個人恭恭敬敬地衝著趙思辰行了一禮,齊聲喊道:“姑娘好!”
    又笑嘻嘻地向卓管家喊道:“卓大叔好。”
    小女孩還多問了一句:“卓大叔今天又過來了。”
    看來卓管家和賈秀才一家頗為熟稔,經常過來,兩個小孩和他相處愉快。
    這兩個小孩雖然衣著簡陋,粗麻衣服上麵補丁甚多,但是眉目清秀,神色自若,進退有據。
    是讀書人家出身的孩子,即使家境貧困,跟在外調皮搗蛋的小乞兒不一樣。
    趙思辰看見兩個小孩禮節周到,心下有憐惜,也有喜愛。
    她放柔了聲音,問道:“你們多大了?”
    女孩子答道:“我十歲,這是我弟弟,八歲。”
    趙思辰:“你們讀書了嗎?學了幾個字?讀過什麽書?”
    女孩子笑著說道:“沒讀什麽書,我爹和我娘在家教我學過幾個字。爹有很多書,可是我看不懂。爹隻讓我讀三字經和弟子規。”
    不重視女孩子的教育,是這個時代的通病。
    趙思辰笑著鼓勵女孩子:“咱們女孩子也該多學幾個字,學了總是有好處的。”
    女孩子見趙思辰沒大她幾歲,說話卻很老成。
    她有些害羞,又有些羨慕地向趙思辰道謝:“謝謝姐姐。”
    趙思辰看向一旁的男孩子,問道:“弟弟呢?有上書塾嗎?”
    八的小男孩規規矩矩地答道:“還沒有上書塾,我和阿姊一樣,在家跟父親學了幾年字。娘說今年開始,送我到書塾裏去上學。”
    趙思辰看著眼前的男孩子,不由得想起了趙雨楓。
    兩個人都是一板一眼的小大人模樣。
    估計也是一個讀書的好苗子。
    小男孩有些苦惱:“不知道我去書塾,會不會跟不上其他同學的進度。”
    趙思辰笑著鼓勵他:“隻要你肯勤奮、努力,以後你的學問不會比書塾裏其他夥伴遜色。”
    趙思辰的年齡比這兩個孩子大不了幾歲,說起話來跟長輩一樣。
    她一邊說著,一邊在自己的荷包裏麵掏了掏,掏出了兩塊碎銀子,塞進了兩個小孩的手裏麵。
    “不可,不可!”賈嬸子忙出聲阻止。
    兩個小孩子聽見賈嬸子的話,乖巧地把手都縮到了身後,不敢接過趙思辰手中的銀子。
    趙思辰笑著對賈嬸子說道:“這不是什麽貴重大物件。今天出門出得急,沒有備上一份禮品再過來,還是我的不是。”
    趙思辰說著,把兩個碎銀子硬塞進兩個小孩子手裏:“這點銀子不算得了什麽,去買一些小玩意兒玩。”
    卓管家幫著勸說:“賈嬸子,這是我家小姐的一點心意,還請不要推辭。”
    卓嬸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卻也掩飾不了眼中歡喜,跟兩個小孩子說道:“快謝謝趙姑娘。”
    兩個小孩子齊齊行禮,喊道:“謝過趙姑娘!”
    趙思辰笑著點頭:“很乖巧。賈嬸子,你是有福氣的。”
    幾個人正站在院子裏麵說著話,賈秀才聽見院子裏麵的聲音,從廂房裏麵中走了出來。
    他穿著家常青衫,手中還拿著一本書。
    看見趙思辰,賈秀才有些茫然,一時轉不過彎來:“家裏來客人啦?”
    卓管家忙上前一步,抱拳行禮:“賈兄,這是我家小姐,趙姑娘,今日特意上門來見你。”
    賈秀才愣了一瞬,在趙思辰和卓管家兩個人臉上轉了幾圈,猛然想起趙姑娘是哪一位。
    賈秀才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
    他是一個讀書人,早早考取秀才功名,現在卻成了製圖匠人。
    賈秀才原本可以躲在卓管家身後,由卓管家出麵處理一應事項,他可以假裝自己沒有做過匠人做的事情。
    趙思辰的到來,把這層遮羞布給掀開了。
    但來者是客,趙思辰和卓管家兩個人皆是笑著看著賈秀才,賈秀才躲不開,隻好擠出了一絲笑容,把人請上座。
    賈嬸子沒有發現丈夫的異常,熱情地招呼客人:“院子風大,趙姑娘小心別被風吹著,快點到屋裏去吧。”
    把人領進了堂屋,賈嬸子手腳利落地倒水、泡茶。
    她見趙思辰和賈秀才有事要商談的樣子,不敢打擾,默默地退了下去,把兩個小孩也領到了一旁去了。
    賈秀才性格古板,不是一個善談的人。
    他端起了茶,說了聲:“趙姑娘、卓兄,請喝茶。”
    然後便默默地喝起了茶,再沒有開口說話。
    屋中沉默了幾秒。
    卓管家見賈秀才老毛病犯,知道指望不上他,隻能自己開口打圓場,笑著說道:“賈兄,今日特意向你道喜來了。”
    賈秀才略帶茫然地看過來。
    卓管家說道:“我已經把你製作的宅子修葺圖紙呈給了我家小姐。小姐甚是欣賞你的才華,特意讓我帶她過來——”
    賈秀才當著趙思辰的麵,不好說些什麽,隻能低聲抱怨卓管家:“我不是說了,我隻畫圖,不做其他事情的嗎?你怎麽,怎麽把我製圖的事情說了出去……”
    雖然壓低了聲音,但趙思辰坐在一旁,挺得一清二楚。
    趙思辰在心中暗暗搖頭,明麵上隻好配合著,假裝沒有聽到賈秀才的埋怨,低頭端著茶猛喝。
    卓管家臉上的笑有些掛不住,勸道:“賈兄,你才華橫溢,見過你製作的圖紙的人,無不讚歎,你何必多加隱瞞,不敢承認呢?!”
    賈秀才嚇得連連擺手,搖頭拒絕:“不可,不可!”
    卓管家還想再勸,賈秀才擔心卓管家說出他無法反駁的理由來,急急阻止:“這些話我們已商討過多次,卓兄不必再說。”
    卓管家見賈秀才把話說絕了,無計可施隻好端起手邊的茶:“好,喝茶,喝茶。”
    趙思辰輕咳一聲,當下手中茶盞,笑著說道:“賈秀才,容我說一句——
    你製作的圖紙,確實超脫眾人,頗有才情,也正好是我想開的食肆所需要的風格。
    既然你已經把圖畫了出來,想必對於如何施工也有一套想法。
    因此,希望賈秀才你能當我宅子修葺的監工,幫忙把修繕工程做完——”
    賈秀才對待趙思辰,一樣有話直說,不給麵子,皺著眉頭擺手:“不可,不可。我製作匠圖,尚且要隱瞞,不敢公諸於眾。若是當了匠人,每日裏跟匠人打交道,讓街坊鄰居知道了,豈不是有辱斯文!”
    士農工商。
    這個等級排序,牢牢地刻在了賈秀才的腦子裏。
    趙思辰對此不甚讚同,她皺了皺眉頭,追問道:“賈秀才,既然你能畫出絕佳圖紙,說明你胸中有溝壑。難道你不想把你心中所思所想,都變成現實嗎?”
    賈秀才愣了愣,緩了緩,才說道:“自然是想的——
    我以前也畫過許多圖紙,希望把圖紙變成現實。
    每每遇到那些匠人在施工的時候,胡亂揣摩,妄自改動,把圖紙改得庸俗無比,我也心中有氣——”
    趙思辰說道:“匠人隻是粗通圖紙,施工的時候自然難以完美地呈現圖紙效果。因此才需要賈秀才你監工。既然你也不滿意,為何不親自……”
    賈秀才一聽趙思辰勸說,忙又擺手,粗魯地打斷了趙思辰的話:“不可,不可!我有功名在身,以後要進入仕途。我不是一個匠人!
    若我當了監工,豈不是全大慶城的人都知道我賈秀才淪為工匠了?!”
    賈秀才的反駁,倒是讓趙思辰愣了愣。
    新鮮!
    你算哪根蔥,整個大慶城的老百姓都認識你?!
    趙思辰轉了念頭,緩緩說道:“賈秀才,如果你同意的話,工錢不是問題,我可再加三成……”
    賈秀才怒了:“趙姑娘,慎言!
    我賈家雖然不如趙家富裕,卻也是詩書傳家!
    我苦讀詩書,希冀日後能夠考取功名,入朝為官。
    今日我怎麽會為五鬥米折腰!”
    趙思辰知道自己說錯了話。
    這個年代,一個工匠的地位,比商賈高。
    但論社會地位,還是有功名在身的人,高高在上。
    賈秀才雖然家中貧困,但是,他考上了秀才之後,不需要納稅,見到縣令不需要下跪,對外自豪地自稱天子門生。
    若有宴席,以有功名的人為準,請入上席。
    農、工、商見到他,都得客氣地行禮。
    讓他放棄考取功名,一步登天成為人上人的夢想,太難了。
    如果他能夠再進一步,考取進士,入朝為官。
    日後說起今日的安守清貧,也是一樁美談。
    她趙思辰,反而成為破壞他人前程的人了。
    想到這裏,趙思辰已經知道,若不改變賈秀才的固有思想,想要勸服他,難上加難。
    而若是摧毀了賈秀才的夢想,對他卻是比缺衣少食,更大的傷害。
    想到這裏,趙思辰已經幾乎放棄勸說賈秀才的想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