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似雙生卻非舒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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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鴻倏地坐直了身子,視線小心翼翼地再次與舒濃對上視線。
    但那雙熟悉的眼裏沒有他熟悉的東西,她望著他,猶如懵懂的小獸初出山林,對過路的行人投來疑惑且好奇的眼神。
    便連旁邊失神的柳敘白,都未能分得她幾絲注意力。
    景鴻穩住神色,起身走至晏長安身前,離得近了,他的呼吸也跟著放輕,但舒濃的目光始終幹淨清澈,望著他的眸子裏隻有陌生。
    不是舒濃。
    “這位便是蘇姑娘了吧。”他停在離她有三步遠的位置,俯下身去,“多謝姑娘救了我這徒兒一命,大恩大德,問生殿上下沒齒難忘,日後姑娘若需要什麽,盡管開口。”
    舒濃側身避開了他的禮,笑容難得帶了幾分靦腆:“仙君過譽了,不過舉手之勞罷了。”
    景鴻態度親和,請她入座,舒濃似乎因此放開了些,小聲鬧著要和晏長安挨在一處坐下,晏長安求助般望向他這個師尊時,那姑娘還扯了他的袖角,小聲撒嬌。
    景鴻自當沒看見,他從不拘著弟子,因此也並不在意舒濃的小動作,權當她養在深山,懵懂天真。
    隻是他下意識望向了那邊直愣愣盯著人家姑娘瞧的柳敘白,看熱鬧不嫌事大地扯了扯嘴角。
    他對舒濃的事看得開,當初人實實在在的死了,若她死後遇上了什麽機緣,得以死而複生,那他為此高興,但她當初連肉身都被真火焚滅,魂都招不回來,他自然對舒濃能夠回來沒抱什麽希望。
    蘇不惜這張與舒濃一般無二的臉,他見過了,震驚過了,也就罷了,但柳敘白不一樣啊,誰不知道他和宋家那小子,一個情深似海,年年招魂不說,還找了個替身,另一個癡戀多年,舒濃離世後,他還為人家服喪至今。
    現在一個與舒濃幾乎一模一樣的人站在他跟前,景鴻很好奇此時此刻,柳敘白在想些什麽。
    端茶的弟子從屏風後露出半個腦袋,眼睛左右亂開,見舒濃已經落了座才竭力壓住自己因看見了不得了的八卦而興奮的嘴角,麵無表情地出去為她和晏長安二人都倒了茶水。
    舒濃沒有客氣,從那小弟子手中接過茶水就輕抿了口,茶水味淡,即使她接著又飲了兩口,仍沒嚐出什麽味道來,不能品出個所以然來。
    柳敘白自她端起茶杯時便不由自主地握住了拳,他眼睜睜地看著那杯中的茶水入了舒濃的喉嚨,她輕輕咂了咂嘴,似乎在回味,對茶水的味道並無半分不適。
    柳敘白緊握的拳頭泄氣般地鬆開,視線失了神般地再次落在舒濃的麵容之上。
    不是舒濃。
    柳敘白想。
    問生殿準備的茶清香帶苦,而後回甘,是滄元劍宗大多數弟子的偏好,負責下山采買的弟子次次都會多買些這種名叫“明心”的茶,帶回山上時總會被那些懶得下山的弟子一搶而空。
    但舒濃不喜歡這種茶,從他當年認識她起,她就不喜歡帶苦味的食物,每每泡茶時,要麽泡別人配好的甜茶,要麽會往裏麵加上不少帶甜味的東西。偶爾嚐到苦味時,便會下意識皺起眉頭,表達不喜。
    蘇不惜對明心茶似乎接受良好,眸中除了好奇便是歡喜,並無他想要見到的不喜。
    柳敘白說不出自己是失望還是什麽,預備將目光從舒濃臉上挪開時,忽見對方捧著茶杯,低下頭去,鼻尖聳動,似乎在嗅茶水的味道。
    柳敘白的目光倏地停住。
    舒濃也有這個習慣。
    他身處問生殿中,與舒濃分坐兩邊,遙遙望著她,即使方才才確定這個人不是舒濃,但柳敘白仍不可避免地迎來一陣恍惚。
    仿若他跨越了這漫長的六百年,置身於舒濃還在之時,看著她低頭輕嗅食物的味道。
    當時隻道是再平常不過的事,如今再看一眼,竟然已成奢望。
    柳敘白動搖了,心跳不可避免的加快一瞬,各種各樣的設想止不住地一一冒出來。
    萬一呢?
    他想,蘇不惜來自藏匿著青光的梧桐山,又有著幾乎是舒濃雙生姊妹的容貌,萬一真的是舒濃回來了呢?萬一,是天道可憐他,送回來一個前塵盡忘的舒濃呢?
    柳敘白的目光直白而炙熱,舒濃很難忽視,抬眸間,直直撞上他的視線。
    柳敘白的目光瑟縮了一瞬,直到見到對方眼中的好奇才勉強控製住了情緒,唇角微勾,露出個溫和的笑來:“我姓柳,名敘白。”
    景鴻和晏長安的視線齊齊望過去。
    柳長老少年成名,當年一戰名揚天下之後,穩坐仙門第一人的位置,素來隻有旁人上趕著和他介紹自己的份,什麽時候見他這麽主動湊上去過?
    景鴻扯了扯嘴角,嗤笑一聲,他素來看不起柳敘白找替身的舉動,既惡心了死去的舒濃,又害了那個叫明月的姑娘。
    如今來了個更像的,不,是長得一模一樣的,他就巴巴地湊了上去,生怕他這問生殿裏的其他人不知道他的心思。
    或許是因為柳敘白的態度和善,舒濃看上去接受良好,朝柳敘白彎了彎眉眼:“我叫蘇不惜,蘇是姑蘇的蘇,不惜——是呼盧百萬終不惜的不惜。”
    柳敘白張了張嘴,正想說什麽,被景鴻瞅準時機,及時開口阻止:“我聽說,蘇姑娘之前一直在梧桐山上?”
    “是。”舒濃放下茶杯,點了點頭,露出一點恰到好處的靦腆,“我之前是和師尊住在梧桐山上,不過幾年前師尊殞身後,就隻剩我一個人了,他生前說梧桐山藏著仙劍,來尋劍的人多,叫我不要輕易下山,山上的濃霧和妖獸雖是危險,但山下的人因此上不來,倒也為我造就了一個安全的環境。”
    她頓了片刻,應該是覺得自己說得有點多了,但見殿內幾人都沒有出聲,似乎在等著她的下一句,於是瞧了眼身邊的晏長安,笑眼彎彎繼續道:“不過晏長安正好倒在我家門前,我師尊生前說,仙門之人大多講究一個知恩圖報,我很早之前便想下山了,如今機會送到眼前,便央晏長安帶我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