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君子交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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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輛馬車不急不緩的行駛在樹林,蘇衍盤腿坐在軟座上,一邊數著錢,一邊著在心裏確認需要置辦的東西。
    因來的匆忙,隻隨身帶了兩件衣服,連個脂粉都未帶,雖說書院裏應有盡有,各種物件兒都能拿到,但偏偏有些東西不能顧全,隻能自己想辦法。
    想來已有九載餘未踏及若水街,很多地方卻都還記得,冗長街有一個攤位賣糖人,師傅捏得栩栩如生,小時候她總是拉著奶娘去買,一個糖人她愣是吃上一天。那時候,她最大的快樂,也隻有糖人了。
    馬車突然停了下來,蘇衍下意識收起錢袋,往外問“怎麽回事?”
    “是,是…”小廝似乎有難言之隱。
    蘇衍急忙鑽出去,卻兩眼一黑,什麽也看不見,往後縮了縮,再定睛瞧去,不是別人,正是那萬朝房掌司,燕國二公子西樓!
    他正蹲在門簾外,一身月牙色對襟錦袍,青絲及腰,以玉簪挽發,襯得麵容清秀,眉眼如畫,似江南的天際處,最幹淨透徹的一抹朝霞。
    朝霞手中抱著一盆蜀客,花葉將他的半邊臉遮擋,因陽光的緣故,似花似人,分不清真切。
    依稀記得那日去萬朝房,正碰上這位掌司帶著手下在燒製瓷瓶,渾身髒兮兮的,和今日之區別簡直是地下天上!不禁多看幾眼,覺得這小夥兒真真是耐看呐!而滿腔的怒意也因此煙消雲散,最後殷勤的作揖道“見過二公子。”
    “可否借車一坐?”
    “啊?”
    他折下花枝,在她的鬢上比了比,利落的插在了那支瘦梅銀釵旁,然後滿意的點了點頭。
    蘇衍嚇得縮回身子,躲在馬車內不敢出去“二公子你什麽意思?!”
    他一頭鑽了進去坐在他身側,對外頭吩咐“走吧。”
    蘇衍驚訝地看著他,仿佛在看一個怪人。
    “你就是那個挺有名的蘇先生,喜歡給學生講故事?”他坐在一旁整理長袍,不忘打量她的容貌。
    蘇衍尷尬地點了點頭說“講的不好,掌司過譽了。”
    二公子舒舒服服地靠在角落,又說“你可要小心,束幽堂裏的都是世家子弟,都是你惹不起的,即使你是先生,他們也敢找你麻煩,要是你待不下去了隨時告訴我一聲,我那兒倒是清靜。”
    “二公子身份尊貴,我們不過初識,為何幫我?”
    他挑起眉“容國一直尊崇儒道,你既是先生,那麽在任何人麵前都無須自降身份。我二公子罷了,哪來的尊貴?”
    蘇衍憨笑“二公子文采斐然,能力卓越,憑一人之力掌管著萬朝房,這種能力可不是一般人能擁有的,比那些廟堂上一張嘴就隻會吾皇萬歲的老朽好上百倍千倍,你自然尊貴!”
    他儒雅一笑,靠在角落閉目養神。
    蘇衍蹙了蹙眉,心想這人怎麽這麽怪,不問緣由的就上了別人的馬車,莫名其妙的說了一通話,現在倒好,幹脆閉目養神了!
    若水這破地方都是些什麽奇人!
    馬車一路緩行,大半個時辰後方來到若水街上。街道人頭攢動,叫賣聲此起彼伏,甚是熱鬧。
    冗長街是主街,南北貫穿,四麵八方的岔道巷子猶如深山老林中那百年樹藤,密密麻麻,盤根錯節,卻自有一套規律。
    若水城有一主河道,從東至西分布,經官宅區、皇宮,再到書院,橫穿了整個城。也正是這縱橫之間,將若水分割成數塊區域城西北處的勾欄瓦舍以及成片的商鋪、城東北處的鬧市民宅、城西南處的三坊以及官宅區、城東南處的皇宮及書院。
    三坊分別是富貴坊、永和坊、祥和坊。
    鬧市比較特殊,均為窮困之人聚集之所,裏頭細分清河坊、墨石坊、黑魚坊。商鋪酒樓一應俱全,堪比小型若水城。
    但不管鬧市的功能如何齊全,還是比不過區區一條冗長街。
    冗長街商鋪東西對開,其中有許多地攤,這些地攤讓街邊排起長龍,甚至連岔道胡同裏都擠得滿滿當當的。
    販賣的商品來自六國各地。像大漠來的琉璃球、燕楚的稀珍草藥,趙國的兵器,吳國的奴隸,應有盡有。普通到區區一隻陶碗,珍貴到一本江湖上所有人都夢寐以求的兵器譜。
    不過關於那本兵器譜西樓卻要同她解釋清楚,若水開始有出售兵器譜的事還得追溯到九年前,九年前趙國那玄家被滅門後,玄家祖傳兵器譜不幸流落世間,使得那些投機取巧的商人得了逞,他們頂著兵器譜的名號卻在賣假貨,被人戳穿後過了半年又重出江湖,每次出現總有那麽幾個富貴的上當,直到現在還真沒人買到過貨真價實的,倒是讓那些不良商人賺足了腰包。所以說,市麵上其實根本沒有真的兵器譜,若真的出現了,那也不會出現在商鋪,更不會落入攤販手裏。
    蘇衍聽說過玄家,不過還真沒聽說過兵器譜,以前師父隻隨口提過玄家被滅門是受了人構陷,那時候自己還替他們惋惜過幾回,不過也是不痛不癢,畢竟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嘛!
    蘇衍本以為這位二公子會自行離開,沒想到卻一直緊跟不舍。也並未在意,自顧自的在地攤前翻翻這個摸摸那個,興奮至極!西樓倒是挺大方,解囊解得也十分利索。
    “呀!這個不就是傳說中的四角風鈴香爐嘛!”蘇衍寶貝似的將它端在手心,轉頭對西樓興奮的解釋,“這可是三百年前古寮國的王宮寶貝!太稀罕了!沒想到這兒都有的賣,我還以為早就埋在古國墳墓底下了呢。”
    西樓也十分喜歡,掏了錢,又與她跑到隔壁攤位。
    蘇衍眼睛又是一亮,跪在地上差點沒激動的哭出來,“天呐!這不是楚國早已失傳的三劍陣!我的親爺爺!真的假的?”
    西樓湊近一看,搖了搖頭,“假的。”
    蘇衍卻不以為然,好似撿到了稀世珍寶,“假的也是稀罕物,這三劍陣可不是一般人能仿造的古籍,仿造的也是古董!”說著要付錢,西樓見狀立扔出錢袋給他,瀟灑的說,用我的!
    看夠了買夠了,蘇衍又將好奇心拋到最熱鬧的地方,隻見菜市口搭起了戲台在唱百戲,老遠就能聽到戲子對唱。
    她激動的又叫又跳,非要過去看,西樓提不起多大興趣,隻是默默的替她撥開人群,但人實在太多,剛推開一個,另一個便堵上來擋住去路。蘇衍跟著他穿行在冗長街上最擁擠的一段,西樓因顧及到她所以走得極慢,可她卻沒領情,推搡著他,朝遠處搭著的戲台擠過去。之間經曆了被踩到裙子,撞到腰,勾亂頭發,終於十分狼狽地擠到了戲台前,她瀟灑地將頭發擼到耳後,完全沒被剛才的事打擾心情。
    看完戲,倆人便就近找了家飯館子,蘇衍習慣性選了個靠窗的位置。
    蘇衍忍不住問他,“你怎麽那麽大方?花錢都不眨眼的!”她突然意識到什麽,激動地叫了出來,“萬朝房油水這麽多?!”
    西樓單手托腮,眉梢微蹙,似乎有些無奈,“錢多吧。”
    蘇衍聽得嘖嘖稱奇,“書院的人真有錢!看來隻要我在書院混的日子久些,也能像你那樣出手闊綽,裝裝有錢人!”
    他那張讓人浮想聯翩的臉總算有些改變,目瞪口呆了半天,然後還是笑著搖搖頭。
    正吃著高興,一個聲音突然出現在在蘇衍身後,像一股冰泉流入,瞬間冷卻了空氣。蘇衍聞聲回頭,竟然是佛柃!隻見她嫋嫋輕步間,好像一切生命都碎成了冰渣……
    隻眨眼的功夫,她已立在他們麵前,冰眸幽冷,桃唇輕柔,一頭青絲披散在雙肩,隨著驟寒的冷風微微舞動,道不盡的清冷空靈。
    蘇衍和西樓都愣了一下。
    蘇衍轉忙迎上去,“好巧,你也來趕集?”
    佛柃的眼睛掠過西樓,淡淡一笑,“正是月底,趁著有時間就出來一趟,方才遠遠的就看見你。”佛柃停頓一下,好像意識到什麽,下意識看了眼西樓,繼續說,“你坐在窗邊,便過來問候一聲。”
    蘇衍沒有立即搭話,而是對佛柃話裏一個突兀的停頓心生詫異,她覺得這個停頓別有用意,苦苦思索了好一會兒,但絞了半天腦汁卻越攪越混,明明捕捉到了一絲信息,卻生生被它逃過,一時有些遺憾。此時西樓坐在對麵默默地斟酒,搖晃著酒樽裏的清酒垂著眼簾,緊抿著薄唇,不知在想什麽。她被轉移了思緒,忽然發覺西樓始終都沒有抬頭看過佛柃,更別說打招呼,倆人明明應該認識,又為何不問候一聲?蘇衍此時處在佛柃的姐姐的位置上,心裏有些不快,剛想提醒他一句,眼睛不經意的掠過窗外,忽然想到了什麽,兩眼一亮,頓時心裏一片清明,終於頓悟了!
    她意味深長地望了眼西樓,看來這家夥,正被姑娘偷偷戀著呢,可惜,妾有意郎卻無情。她不禁惋惜,長歎口氣。
    西樓聞聲,便抬眼看她,“你怎麽歎氣?”
    蘇衍心裏千絲萬縷,而西樓卻根本不了解她的想法。
    佛柃依舊站在那兒,西樓也不請人入座,場麵有些尷尬。
    看似這西樓並不喜歡佛柃,剛剛的態度明擺著他是鐵了心不想搭理了。可是佛柃毫無走的打算,但他又不想與她同一桌吃飯,再繼續耗著也隻能傷感情。那麽這下逐客令的倒黴挖祖墳的任務就隻能留給自己,但她又實在不想挖人家祖墳,所以這事兒還得重新思量著。佛柃多半是為了西樓才來,眼下打發她走實在傷人家麵子,這不是自己一貫的風格,但強留又顯然在和西樓作對。
    她心裏斟酌了一回,畢竟往後還是和佛柃同住一屋簷,來往最為頻繁,佛柃的性子最讓人琢磨不透,是個不好相處的人,倆人剛認識不久,得罪她著實不好。
    把這件事想通後,整個人瞬間通暢了,對佛柃笑道“看你,來了卻一直站著,旁人看著都會心疼的,來,坐下同我們一起吧!”
    西樓的手猛顫了一下,酒水近一半都撒在了手上,眼裏是不可置信。蘇衍沒去看他,自顧自和佛柃開始寒暄起來。
    飯間,蘇衍有意無意將西樓和佛柃講在一起,但西樓卻像是旁人似的隻漫不經心搭上幾句,氛圍尷尬也不尷尬,說熱情又毫不沾邊,被他拿捏得恰到好處。
    這一寒暄,一頓飯便已過去,西樓借付錢的理由一人下了樓,整個樓層隻剩下她們兩個人。
    蘇衍望了眼樓腳,快速挪道到佛柃身邊。
    “你,和西樓,很熟對嗎?”
    佛柃略略抬眸,比水還清澈的雙眸裏潛藏著冷漠,“我們不過一起長大。”
    蘇衍心裏忽生憐惜,又有些許怨憤,“可他對你並不在意!”
    她知道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暗自懊惱,但又對佛柃的反應很是期待。
    佛柃的雙眸越發冷,連帶著眉梢,都冰寒異常,“蘇先生想多了!”說完起身要走,西樓剛好上來,兩人瞬間麵對麵,尷尬一詞再不能表達此時的氛圍。西樓閃躲著目光,朝佛柃尷尬地微笑了下,越過佛柃朝蘇衍招手,“我們回去吧。”
    佛柃聽到,幾乎是下意識回頭,猛然間又發現不是在喚自己,神色黯了黯。
    等佛柃離開後,西樓微笑著走近她,“好了!戲也看完了,我們回吧!”
    蘇衍心虛道,“哪有看戲?我這不是在等你一起走嗎?”
    西樓聳聳肩,轉身下樓,蘇衍在他身後偷偷吐了下舌頭,隨即跟上。
    “你和佛柃是舊識?”
    “是。”
    “可曾有過感情?”
    “……”
    “你負了她,還是她負了你?”
    “……”
    蘇衍不依不饒,終於被強行叫停。西樓神情凝重,死死盯著她,蘇衍慌忙擺手討饒“不過好奇罷了!”
    西樓無奈“毓後知道嗎?”
    蘇衍一愣,心裏突然有塊石頭壓著喘不過氣,這個名字,她已經很久沒聽到過了。
    西樓繼續道“我仍在燕國的時候受過毓後照顧,我生母死得早,是她將我養大,所以我來這裏做質子這些年,對佛柃很照顧,恩人不在了,總得找個人繼續報恩吧。”
    “佛柃,是她的侄女…”蘇衍眼眶一酸,急忙避開他的目光。
    “有幸得佛柃傾心,我無以為報,可惜有緣無份,我與她終究隻能是朋友。”
    他又苦笑,“或許連朋友都不是了。”
    “怎麽說?”蘇衍急忙問。
    “誰都要臉麵,被我拒絕了,自然會恨我吧。”
    蘇衍恍然大悟,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那你可是立下了仇怨,自重。”
    西樓撓了撓頭,忽生一計,拉住她情真意切地說“有個好方法,不如你和我在一起,她便能把我忘了!”
    嗬嗬,你可真是聰明,你倒是被忘了,我蘇衍可就成了人家的眼中釘,肉中刺!
    蘇衍壓著嗓子幹笑道“掌司大人好計謀,好計謀呢!”
    “嘿嘿,是不是?我向來聰明,這樣一來,我脫離苦海,你抱得美男歸,佛柃也能解開心結,一箭三雕!”
    “謝謝你替我著想哈,還顧及著我的終身大事,忒有一顆博愛的心腸!”蘇衍笑得越發陰冷。
    “哈哈,我這不是做件好事嘛…哎,你別動手啊!君子動口不動手,咱們有事好商量!”
    “我可不是君子,小女子罷了!”她抄起棍子就追了上去,“有種別跑,咱們再盤盤道,好好捋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