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升遷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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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初八,七善書院。
    夜晚仍是清涼,正午的陽光卻很毒辣。學生們沒心思上課,吃過午飯便都回家歇息去了。蘇衍挑了南湖上的一處石亭,便開始昏昏欲睡。
    岸上綠蔭環繞,春風吹得湖水泛起波瀾,水花拍打在石亭上,一陣陣涼爽衝擊著蘇衍的腿。她扒著美人靠的扶手,轉了個身,將腿伸出外頭。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感覺身上沉了一下,她正睡得舒服,不願起來,便隨手撣開。可那東西又回到了身上,而且更重了些。蘇衍皺著眉頭嘟囔了句,實在沒力氣再去管,便又沉沉睡去。
    不知又過了多久,蘇衍才緩緩醒來。陽光已經照進了石亭,將她半個身體包裹,若非那披風蓋著,恐怕自己早就熱醒了。
    蘇衍這才意識到石亭裏還有個人,正坐在石桌前,慢條斯理的喝著茶。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左卿。
    左卿見她醒來,便倒了杯茶放在對麵,又指了指桌上的點心,示意她可以吃。
    蘇衍自然不客氣,喝了口茶,將點心掃了個空。
    左卿拎著僅剩的茶壺,替她又倒了一杯茶:“這種天確實容易犯困,你可有夢到什麽?”
    蘇衍蹙眉,卻想不起自己有沒有做夢。左卿又說:“西樓走了一個多月了,也該回來了。”
    蘇衍眼睛一亮:“他是不是真的成了世子?”
    “自然非他莫屬。”
    蘇衍沉思片刻,又問:“他成為世子後,對你們的計劃有什麽幫助?”話剛問出口,她自己也想明白了。堂堂燕國世子,未來的燕王,自然是一個強有力的後台!隨即改口又問:“燕國雖然羸弱,卻也是抵禦臨國的一道防線,西樓被封為世子,回到容國後自然就成了貴賓,比起以前的書院掌司一職,不知利害上多少倍!有這樣一個幫手,你們定能達成所願!”
    左卿無奈的搖頭笑道:“這我可沒算在內,燕國太遠,於我無利可圖。不過西樓能成為世子,反正沒有壞處。”
    蘇衍癟癟嘴,心想:你還能做無利可圖之事?太陽不得打西邊升起!
    左卿飲盡最後一口茶,起身道:“他會在我升遷之宴當日趕回,屆時你們可以好好敘舊。”
    蘇衍頓時沉默。看著他走遠,心裏五味雜陳。
    斷雲軒內,絲竹悠揚,賓客眾多。升遷宴雖是書院自己的家宴,卻並未馬虎,墨斐大手一揮,請了宮裏的廚子,一應菜係皆為頂奢。到場的除了書院師生,還有各部官員。烏泱泱的坐滿了斷雲軒。
    蘇衍佛柃坐一列,左手是瑾雲城,其身後是樂升堂學生。右手是醉雲堂師生。對麵則是還未到場的西樓以及左卿席位。上座留給了尚書令墨斐,剩餘賓客皆並排於下首。
    宴席還未開始,席間隱隱有交談之聲,談的自然是那兩個空位的主人。蘇衍聽了一耳朵,講的大約是西樓被封為世子的事。
    蘇衍沒興趣再聽一遍,靠著憑幾準備打個瞌睡。突然聽到有人說:“西樓掌司封為世子,這次回來,怕是不會放棄與歌先生的姻緣。”聲音雖然很輕,但耳朵靈敏的蘇衍卻聽得一清二楚。
    蘇衍頓時清醒過來,下意識看向佛柃,以為她會有什麽反應,結果佛柃壓根沒聽見,還很高興的給她嚐自己調製的酒水。
    看著佛柃這副模樣,蘇衍心裏卻很別扭。她總是琢磨自己和西樓這樣的行為是對還是錯,自己對西樓,又是不是真情實意。
    或許,等西樓回來後就能清楚了。
    正胡思亂想著,斷雲軒外突然暗了下去,眾人齊刷刷看過去。
    左卿緩緩從門外走進,一身玄色魚鱗點珠錦袍,錦袍外又是一件銀灰色罩衫,衫上一隻展翅聖鳥翱翔在萬裏祥雲中。振翅間,銀色粉末灑在祥雲上,染一片光澤,甚是尊貴孤冷。
    他神色寧靜,薄唇輕抿,在眾人驚喜的目光中猶如世外仙人一般,仙袂飄飄,氣質優雅。
    在蘇衍的記憶中,他好像從來不會如此盛裝,原來,他這樣好看!
    左卿緩緩入座,視線掃了一遍斷雲軒內的賓客,在墨斐身上停留一會兒,禮貌的點頭示意。
    緊接著,西樓也姍姍而來,一邊走一邊對眾賓客握拳致意。學生們都紛紛站起身,朝這位新世子行禮,蘇衍也隨之起身作揖。
    賓客到齊,墨斐便吩咐上菜。席間,左卿首先向墨斐斟酒拜謝,作為義子,謝他的知遇之恩,作為下屬,謝他的提攜之恩。墨斐雖然心裏不愉快,卻還是端著一副慈悲模樣,與他推杯換盞,一副父慈子孝。
    此時有人說了句:“左卿你可真吃虧。”
    說話那人一身青色長袍,腰束革帶,膚白貌美,此人便是中書省尚書梁鸞。年紀才至不惑,便和墨斐坐齊,最令人不可思議的是,梁鸞雖長相是沾花惹草型,但坊間卻從未流傳過關於他的花花事跡,倒是墨斐傳出過幾回,令人貽笑大方。
    蘇衍瞧著他的模樣,不禁感歎一句:保養的真好!
    隻聽那邊繼續說:“你姓左,以前是左掌事,也就無所謂了,可今日你已是總掌事,還是叫你左掌事的話,豈不是太委屈你了?”
    話音剛落,官員內便傳來幾聲笑聲。
    左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謝過梁大人提醒,不過卑職不在意這個,今日卑職能做這個總掌事,也是義父的恩典。”
    “哦,是嗎?那你是不是該向墨大人敬一杯?”梁鸞起哄道。
    “自然是要敬酒。”說著給自己滿上酒,跪在墨斐案前,“義父大恩,孩兒沒齒難忘!”
    墨斐笑著飲了酒,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梁大人醉了,他的話你別理就是。”說著將他扶起,又對眾人說:“今日,我兒正式接任總掌事一職,諸位見證!”
    賓客都端起酒杯,朝左卿敬酒祝賀。
    酒過三巡,天色已黑。
    西樓起身走向左卿,邊走邊說道:“掌事大人大喜,作為同僚又怎能不送禮?兩年前我去了趟西北,得一美玉,據當地師傅說,此玉非凡,乃玉中之王。我想此時送與大人實乃最佳時機,還請笑納。”
    左卿將月牙狀的玉捏在指尖細細端詳,燭光直接穿透玉體,將質地展現無疑。
    墨斐見此玉,不禁由衷稱讚了句。言真卻憤憤道,“這玉我見過,可是塊好玉,千年都沒這一塊,想當年我還命人五湖四海去找了一番,沒想到竟在世子手中!”
    西樓謙虛道:“巧合,實屬巧合。這次我回了趟燕國,意外得到。若大將軍喜歡,下次我回燕國時再幫你留意。”
    言真呸了一聲:“我才不稀罕!”
    言真退場,緊接著大批大大小小的官員湧上,爭先恐後向墨斐和左卿敬酒,就連南宮闕也在其中。好好的酒宴成了官員之間討好的利益場。蘇衍頓覺無趣,哀歎一聲,無精打采的趴在了案上。
    西樓的視線落在她身上,不禁笑了笑,對下人吩咐:“可以讓她們上來了。”
    熱鬧的斷雲軒中,忽響起了樂聲,不時竟下起了花雨。落英繽紛,猶如仙境。
    蘇衍立即活了過來,拉著佛柃激動得說:“你看,下花瓣了!”
    佛柃挑起柳眉,心裏一句話飄過:這是妓院麽?
    蘇衍望著漫天飛灑的花瓣出了神,洋洋灑灑間,他看到了左卿,是不容她忽視的人,那樣美好,好的讓她望而卻步。
    她端起酒杯,以酒消愁。
    佛柃斟了杯酒,對身旁的人說:“你後悔了嗎?”
    蘇衍回過神:“什麽後悔?”
    佛柃臉上浮現一抹驚詫,問她:“那你在想什麽?”
    蘇衍終於明白她的意思,“你……到底記不記得?”
    “記得什麽?”
    蘇衍鬆了口氣。
    “記不記得有什麽關係呢,重要的是,你怎麽想。”
    佛柃近乎沒有感情的一句話,卻讓蘇衍驚恐了很久。
    她這話什麽意思?她沒忘記?想起來了?還是,她故意假裝忘記,好讓自己和西樓可以安心?
    花瓣落盡,樂曲驟停,緊接著煙霧緩緩升起,席間隨之升起舞台,六名舞姬以婀娜姿態出場。斷雲軒用途廣泛,自然在設計建造之初已經準備了齊全的設施,對於憑空升起的蓮花形狀舞台,眾人並不意外,隻是讚歎舞姬的美貌和身姿,實在難得一見。隔著虛無縹緲的煙霧,人與人之間仿佛產生了一層屏障,說話也像是隔了很遠。
    而西樓自慶幸有這層天然屏障,有些不該讓人聽見的話現在說也無妨。
    “此去燕國,有個重大發現。”西樓在他身邊輕聲道。
    他的眉頭一動:“涼山?”
    “還記得吳商嗎?最近他出現在燕國,被我的人撞見了。”
    “在燕國?他去做什麽?”
    “和一個人碰頭,我查過了,碰頭的人是臨國的,交易的東西是金礦!”
    “金礦?”左卿感到意外:“吳商不是接觸不到這個東西嗎?”
    “這就是奇怪的地方。看來還得把他抓來問問。”
    左卿哂笑道:“看來你讓他逃走了。”
    “此人狡猾多端,根本抓不住!”西樓無奈道。
    酒宴散盡,夜入三更。
    墨府。
    梁鸞醉醺醺的躺在貴妃塌,下人送來的醒酒湯喝了兩大碗,才稍有緩解。
    墨斐站在窗前,望著屋簷外的一彎明月出神。不多時,有人飛奔而來,跪在門口。
    “大人,消息來了。”
    梁鸞蹭的一下坐了起來,盯著那人手裏的竹筒。
    “念出來!”墨斐冷冷地說道。
    那人瞳孔震動。這可是密信,大人要他讀出來,會不會……
    他咽了咽口水,還是展開了密信,戰戰兢兢地念:“蘇衍,楚國蒯烽鎮人氏,經營鴻舉酒館,師父蘇溟。其師徒來曆不詳,於七年前到鎮,鎮上人皆與之相識。”念完,展開另一封,繼續念,“左卿,容國人氏,曾用名元秦到訪趙國,行蹤不得確定。趙國案牘中找到三戶人家姓元。其中一戶於二十年前搬離境內,一戶是世代鐵匠營生,家中確有一長子失蹤,年齡相仿。另一戶是兵器山莊,莊主元素素,是……是十年前被滿門抄斬的玄元盛之妻,長子玄鋝,次子玄城,幼女玄英。”
    梁鸞問他:“交給你信的人,可還說了什麽?”
    “沒了。”他汗如雨下,不敢多說一個字。
    梁鸞緩緩走過去,走到他麵前,突然就從牆上拔了劍,按住他的頭抹了脖子。
    鮮血噴濺,染紅了梁鸞和墨斐的衣袍。
    墨斐轉身關上門,對梁鸞道:“你覺得,他是玄元盛的兒子?”
    “不可不信!”
    墨斐盯著散落一地沾了血的密信,心裏亂成了一團。
    “他來報仇,一切就說得通了!”梁鸞激動的說。
    墨斐擺了擺手,道:“找個人來,把他埋了吧,太血腥了。”
    “大人,你還在猶豫?”
    “我是在想,該怎麽設局,讓他進來。”墨斐冷血的勾起唇角,回頭看著他,“養了這麽多年的兒子,是時候讓他回報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