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西移，幾個小蘿卜頭在顧蘭娓娓道來的故事中呼吸漸漸舒緩，見他們都睡著了，顧蘭這才悄悄起身，穿好衣物。
    臨行前猶豫片刻，還是拿上了阿吉送給她的獸皮大衣。
    月華遍地，一呼吸就是白茫茫的霧氣，月色和雪色相映，像是白天一樣，亮堂堂的。
    顧蘭在雪地裏走了一會兒，不知一會兒要聽到什麽休息，她埋頭走著，突然腦袋一痛，身子向後踉蹌，差點摔倒在地。
    阿吉眼疾手快，連忙抓住她的手腕，“小心！”
    顧蘭被他拉回來，撞進他懷裏。
    這人！故意的吧！
    顧蘭抬頭，眼睛亮晶晶的，藏著點憤怒，她揉著撞得酸痛的鼻子，埋怨道：“怎麽也不出聲提醒我？”
    “我一直就站在這裏，是你沒有看見我。”阿吉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摸上顧蘭的額頭，輕輕撫摸，“還痛不痛？”
    這動作太過曖昧，顧蘭側過身子，躲避他的動作：“你有什麽事就快點說吧，好冷。”
    她上麵穿著獸皮，下麵可是單薄的褲子和草鞋。
    這種搭配……讓她下麵冷颼颼的。
    阿吉往下一看，這才明白過來，連忙脫下自己的衣物放在她腳邊。
    “你脫了鞋，站在這上麵就不冷了。”
    這傻子，顧蘭大眼睛眨呀眨，沒有拒絕。
    等她腳也暖和起來了，兩個人又陷入沉默。
    顧蘭沒話找話：“你出來，邵爺爺知道嗎？”
    “他喝多酒，已經睡著了。”
    想到邵老頭看到紙的反應，阿吉微不可聞地搖頭，“這麽多年來，我還是頭一次見到他如此歡喜。”
    “為何？”
    顧蘭的心砰砰直跳，她在等阿吉回答他，也許今晚，她就能夠知道阿吉的秘密了。
    幸好這次阿吉並不打算繼續隱瞞。
    他頓了頓，沉默半晌，低下頭並不去看顧蘭的神色。
    啞著聲音道：“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他們生活的國家，名叫景國，在這片大地上，還有另外六個國家。景國的實力並不是最強大的，也不是最弱小的，可它與隔壁的明國是兄弟國，二者同根同源，兩國的王也有非常深厚的關係。
    考慮到各為兩國之王，總會疏遠，兩國決定皆為姻親，共襄百年之好。
    三十多年前，明國王後生下一位公主，這位公主降生時，天降異象，王宮所有花草樹木全都煥發生機，十六年後，這位公主生的傾國傾城，端莊大方。
    而她也承擔起結兩國之好的重擔，嫁到景國。
    景國的新王比她大了六歲，待她極好，自她入宮以後，遣散後宮，二人如同民間夫婦一般，恩愛兩不疑，沒過兩年，景國的小王子就誕生了。
    在小王子兒時的記憶力，一切都是美好的，嚴厲又不失寵愛的父王，溫柔美麗的母後，無憂無慮的宮中生活……
    但在他不知道的宮外，亂成一團糟。
    景國新王是個好父親，可他並不是一個好君主，比起當君主，他更想當一個隱士，遊山玩水，可命運把他逼到這個位置上，他不得不承擔起來。
    可他做的並不算好，老王留下的是一副爛攤子，七國並立，彼此的關係並不是很好，邊境常有戰爭衝突。
    在一次使臣來訪中，新王處理不得當，惹來另一個國家發動戰爭，這個國家比景國強大，景國沒有還手之力，隻能求助兄弟國明國。
    而就在這時，美麗的王後突發重病，嘔血不止，不過七天便死了。
    明國的援軍也久久未到，外患不止，內憂頻出，百姓都說，就是因為新王德行不佳，引來天怒，這才招來戰爭，害的百姓被征兵，十室九空，男兒們都在戰場上死了，他們也會被人吞下。
    如今要想和平，隻能推翻新王，重立一個王。
    就這樣，還沒等到敵人打到王宮城外，新王就被自己人給攆下龍椅，吊死在朝堂之上。
    那一夜，大火將富麗的宮殿燒的燈火通明，年僅四歲的小王子被忠心的將軍救走，一路逃亡流竄，最終詐死，隱姓埋名，躲在一個閉塞的小山村裏。
    過往的生活就像是一場夢，他們試圖奪回這一切，可終究是徒勞無功。
    反而在日複一日的平靜生活中，失去了銳利的勇氣，變得平庸。
    一個庸俗的末代君主的故事。
    顧蘭前世看史書，沒有看過一百個相同的故事，也看過起碼八十個。
    可當這樣戰敗的實例出現在她麵前的時候，她心情複雜。
    龍困淺淵。
    更何況，阿吉一點都不像一個王子，顧蘭也無法想象阿吉當王的樣子。
    他漂亮，冷靜，沉默，安靜的就像是山水畫一樣，他可能做個夫子，做個文書，但做個君王？
    顧蘭說句不好聽的話，她在阿吉身上並沒有看出類似的特質。
    想要當王，首先就要有野心。
    他們困在這裏，說是蟄伏，等待東山再起，顧蘭也確實看出邵老頭對阿吉抱有重望，他送他去讀書，讓他在這樣的環境裏也生活的像個無憂無慮的王子。
    可僅僅這樣就夠了嗎？
    阿吉被他養成了溫室裏的花朵，看起來沒有任何侵略性。
    顧蘭覺得有些遺憾。
    可惜這些話，她並不能講給阿吉聽。
    她隻是問阿吉，“你想重回王宮嗎？”
    顧蘭沒有心思跟阿吉扯什麽故事不故事的，阿吉就是當年那個小王子。
    阿吉眼神慌亂，避而不答。
    邵老頭不止一次地問過他這個問題。
    可每次，阿吉都是避而不答。
    如果他真的是個傻子，可能會被邵老頭鼓動著為父母報仇，哪怕隻有死路一條，也會殺回王宮。
    可他不僅不傻，反而很聰明。
    當年逃離王宮，在民間流浪躲藏兩年，他見過很多。
    那些百姓，並沒有同情他父王的遭遇，他們反而很慶幸，隻用一個君主的性命，就能結束戰爭，重新恢複安寧的生活。
    百姓們厭惡戰爭。
    如果他想回到那個位置上，就不得不重啟戰爭。
    爭來爭去，是為了什麽？
    為了他的一己之私嗎？
    人們不在乎坐在龍椅上的是誰，他們隻關心自己生活的好不好，能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