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凶案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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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郎君,且小心地下,王尚就在裏麵。”
    孫茂提醒崔元藻避開地上橫七豎八的雜物,請他入內。
    崔元藻抬頭看了看,細雨濛濛,間或落在他的臉上,這甚至不能算一間屋子,一把傘遮在了他頭頂。
    崔元藻側身回望,是一身紅衣的蘭茵,在這暗淡的悲田坊裏,忽地跳脫了出來。
    “你去哪裏了?”崔元藻問。
    “路上隨便走走。”
    崔元藻明顯感覺蘭茵的語調是沉鬱的,低聲道:“你管不過來。”
    “嗯。”蘭茵低哼一聲。
    “前線戰事激烈,這邊的病兒乞兒隻會越來越多,停戰了,就會好些。”崔元藻猶豫了很久終於還是安慰道。
    雖然崔元藻知道這些不過是虛假之詞,但對天真的蘭茵來說,或許是一種安慰。
    “我們進去看看吧。”
    “嗯。”
    這裏與其說是一間房,不如說是兩間房中間的過道,恰好屋頂的簷廊相錯在一起,有了一個棲身的空間。
    雨從隙縫裏飄下,打濕了地麵,地上雖鋪設著茅草,卻早已濕了,一片泥濘不堪。
    崔元藻皺了皺眉,這什麽痕跡都破壞掉了吧。
    走進帷帳之內,仵作在簡略地檢查。
    “崔評事,你看。”孫茂遞過來一個布包,“從王尚胸口處找到的。”
    崔元藻打開布包,是凹凸鏡,另有一封書信。
    “寫了什麽?”蘭茵踮起腳尖往崔元藻手中看去。
    崔元藻把麻紙遞給蘭茵,蘭茵看了,原來是一封自呈罪狀書。
    “鄙人姓王,名尚,淮南道揚州府人,曾師從黃埔先生學畫,奈何先生為奸人陸仟所害,冤情難現天日。為求生計,某輾轉各地,於年前至長安,謀得趙景公寺修繕壁畫一職,奈何,陸仟小人作祟,從中做梗,某喪失生計,心中怨憤,故用月光造假象,恐嚇陸仟,然,未曾想,陸仟小人做賊心虛,盡至於嚇死。如今一命抵一命,賠給他便是。王尚絕筆。”
    “這麽說是自殺?”蘭茵道。
    崔元藻不置可否,並沒有回應。
    “崔評事,仵作驗好了。”不一會兒,孫茂帶著仵作走了過來。
    “嗯,說說,是怎麽死的?”崔元藻拿起屍檢單來看。
    “死者無外傷,應是中毒而死。”仵作恭敬地作揖道。
    “檢查過死者胃部嗎?”崔元藻翻著屍檢單道。
    仵作頭上冒汗,佝僂著背道:“死者口唇發烏,用銀針刺破頸部,銀針變黑,是明顯的中毒症狀。”
    崔元藻合上屍檢單,淡淡道:“若是死者先死,凶手後再下毒,那屍檢結果豈不是還是和如今一樣?去,測一下胃部的中毒情況。”
    “是。”仵作慌慌張張退了下去。
    “你怎麽知道王尚先死後再中毒的?”蘭茵好奇道。
    “我不知道。我隻是討厭做事敷衍了事,既然做了就要做好。”
    蘭茵覺得崔元藻的神情說不上來為什麽,總有點黯然之感。
    也不知為什麽,蘭茵想打破這種沉鬱之感,故意換了個話題,“你覺得王尚是自殺嗎?”
    崔元藻搖了搖頭,“還是有很多問題。”
    “什麽問題呢?”
    “第一,是時機。王尚死得太是時候了。第二,是這個罪狀書,寫在麻紙上。王尚如此窮困,他哪裏來的筆墨紙硯?現場你有看到嗎?第三,是這個凹凸鏡。原本王尚死了,凹凸鏡還在,恰好說明王尚並非死於他人之手,因為若知道凹凸鏡的價值,凶手必然拿走它。但恰因為這個凹凸鏡還在,讓我不得不做他想。王尚如此窮困,若他知道凹凸鏡的價值,他必然已經典賣掉它,因此也恰能證明王尚或是不知此物價值,或是不敢隨意處置此物。所以,我還是懷疑有人故布疑陣,製造了自殺現場。”
    “這麽複雜?”蘭茵努力消化著崔元藻的話,隻覺得這些凶手幹嘛弄那麽複雜,損失那麽多錢財,請個刺客,一了百了不就行了嗎?
    崔元藻招了招手,孫茂小跑著過來,“崔評事,什麽事?”
    “把這封自呈罪狀書交給無心禪師,請他鑒定一下筆跡。”
    “好的。”孫茂拿上麻紙,快步奔出了悲田坊。
    順著孫茂的方向,蘭茵看見在這走廊的盡頭,有幾個衣衫襤褸的小孩,赤著腳,在那裏探頭探腦。
    蘭茵揮了揮手,示意他們走,怕他們影響斷案。
    沒想到,這些孩子不僅不走,反而奔過來了。
    蘭茵嚇了一跳,連忙對崔元藻說,“是我剛給了他們吃的,我現在就打發他們走。”
    崔元藻難得眼底有了笑意,說道:“是我讓他們過來的。”
    “你們認識裏麵住的人嗎?”崔元藻問孩子們道。
    “認識啊,王畫師嘛。”
    “他一直住在這裏嗎?”
    “以前住,後來不住了,後來又來了。”孩子們七嘴八舌道。
    “他有什麽朋友嗎?”
    “他這麽窮,有什麽朋友啊!”
    “那有什麽人來找過他嗎?仔細想想,想出來的孩子有糕吃哦。”崔元藻向蘭茵伸出手。
    蘭茵瞪著他,終究不情不願地從腰間的小布包裏掏出幾塊點心來。
    這個可惡的男人啊,不過是從他馬車的零食櫃裏偷了點糕點,居然還要要回去,他身上難道沒帶著點糕點嗎?
    孩子們彼此左右看了看,都搖了搖頭,其中一個大點的孩子說道:“能有什麽人來找他呀,左不過是寺裏的沙彌們呀。”
    “你再想想,有沒有特別一點的人?或者是經常找他的沙彌?”崔元藻誘導道。
    “真沒有呀,大家都挺討厭他的,整天說自己和我們不一樣,遲早會發達的,還不是灰溜溜地回來了。”大孩子諷刺道。
    見孩子們這裏也問不出所以然來,崔元藻給他們分了果子,也就讓他們散了。
    蘭茵搖了搖頭道:“一無所獲哦。”
    崔元藻看著她幸災樂禍的樣子,不知為何還挺開心的,總比前兩天冷冷淡淡的樣子要好,“也不是一無所獲,至少知道,除了沙彌,再也沒人找過王尚。”
    “哼。”蘭茵在心裏暗笑,還不是一無所獲。
    “郎君,郎君……”突然,一個孩子回轉過來。
    “怎麽了?”蘭茵蹲下來,看著這個耷拉著鼻涕的小男孩,拿出帕子給他擦了。
    “我能再要個果子嗎?我弟弟在家,還沒吃到。我是有消息可以換的。”男孩急迫地說道,仿佛是為了顯得不那麽不勞而獲。
    “什麽消息?”
    “昨晚,弟弟不舒服,我有點害怕,很早就出來了,想看看有沒有沙彌來施藥,那時天還沒亮,路上一個人都沒有,我看見有一個和尚從王尚這裏出來。我本來想問他有沒有藥,但我看他的樣子,有點害怕,就沒敢上去。後來,王尚就死了。”男孩瑟縮在一邊,期期艾艾地道。
    崔元藻皺著眉頭,向靈聰示意,靈聰心領神會,拿來了幾張麵影圖。
    “你看看是這位法師嗎?”崔元藻指著無心禪師的畫像說道。
    “不是,這是無心禪師,我認識的,他常來施藥。”
    崔元藻又拿出住持的麵影圖,小男孩搖頭,“不像,比他年輕點,和無心禪師差不多大。”
    “你能告訴我他長什麽樣嗎?我畫下來。”崔元藻亦擅長丹青。
    小男孩搖了搖頭,“我說不清,當時天還黑著,我總覺得他好可怕,不敢靠近呢!”
    男孩說不清,崔元藻無奈地放下毛筆,潛入沉思,男孩依然站在那裏,不動。
    蘭茵看了崔元藻一眼,隻能自認倒黴,從布包裏又趴拉出幾個果子,要知道,這本來可是她的朝食啊。
    男孩拿著果子,歡呼雀躍著跳走了,聲音終於驚醒了崔元藻,他看向舔著嘴角的蘭茵,忍不住笑了,這娘子估計為了趕來看現場,未用朝食吧。
    “崔評事,請來這邊。”仵作在帷帳裏麵喊道。
    崔元藻跨步進去,忽又想起什麽,定在那裏,轉身對著蘭茵道:“站外麵,不許進來。”
    蘭茵被嚇了一跳,愣在原地,被靈聰拉到了一旁,恨得她直踢地上的茅草,暗暗咒罵,崔小人,過河拆橋,不讓她參與。
    “楊娘子,吃一點。”靈聰遞上一個胡餅,“你可別怪郎君,郎君也是為你好,進去了,朝食都吃不下了。”
    蘭茵瞟了一眼靈聰,接過胡餅,狠狠地咬了一口,崔小人哪裏會有這種好心?
    崔元藻在帷帳裏看到被剖開的肚腹,裏麵尚未消化完的胡餅,忍不住胃裏翻江倒海,默默地壓了回去,想著還好沒讓蘭茵進來。
    “崔評事,請看,這胡餅有毒。”
    “能看出死亡時間嗎?”
    “按照胡餅的消化程度來看,應該是昨夜的亥時到子時。”
    崔元藻想起剛剛那個孩子所說的話,按時間推算,若是再布置一下現場,應該就是那孩子看見和尚的時辰了。
    “郎君,”靈聰突然奔了進來,說道:“楊娘子說要去找那個孩子,再了解一下具體情況。”
    “已經去了?”崔元藻皺著眉道。
    “我沒攔住。”靈聰羞愧地低下頭,可楊娘子的速度,他也攔不住啊。
    “走,我們去看看。”崔元藻並不責怪靈聰,隻是疾步向前走。
    可還沒等他們走出過道,那孩子突然奔了來,對著崔元藻道:“剛剛那個姐姐讓我跟你說,她有點事,去去就回。”
    崔元藻抿著唇沉默地看著細雨迷蒙的悲田坊,突然又掉頭往帷帳裏走。
    不知為何,靈聰看著自己郎君的背影在這暗淡的長廊裏,總覺得格外寂寥,他忙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