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寧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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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國公府占地極廣,盛宴鈴跟著婆子從西門而入,一路上見了不少亭台樓閣,湖光水色,又有無數的長廊接連院落,看起來十分氣派。她本是默默在心裏記路的,但繞了幾個長廊之後,便已經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徐媽媽和官桂也是第一次走在這般大的院子裏麵,皆噤若寒蟬,不敢說話,生怕露了怯,讓人看了笑話去。
    一行人再走了幾步,便聽見不遠處傳來了陣陣腳步聲。引路的婆子臉上一喜,道“應是夫人來了。”
    話還沒說完,便見一個身著墨綠色外衫,青白色下裙的慈和婦人朝著她們大步走來,笑著道“可是宴鈴來了?”
    盛宴鈴連忙停住腳步,朝著她屈膝行禮。寧國公夫人栗氏便扶住她,拉著她的手將她仔仔細細看了一遍,這才鬆口氣,“一路上舟車勞頓,我生怕你累著病著,如今瞧見你身子安康,我就放心了。”
    又道“我與你母親是親姊妹,未出閣時經常睡在一個屋子裏,關係好著呢。你既到了我這,便不要生分,隻管當自己家。”
    她熱情又慈和,善意流露言表,盛宴鈴本有些生疏緊張的心倒是被她這句話說得安定了些。她含笑點頭,“多謝姨母。”
    栗氏就笑牽著她的手往前走,徐媽媽等幾個仆人落在後頭跟著。
    一路上兩人敘舊,栗氏問“你阿爹阿娘身子怎麽樣?”
    盛宴鈴“好的,都很康健。”,然後順著話頭也回一句,“聽聞三表兄病了,如今可好?”
    栗氏聞言歎息一句,“燒是退下去了,但身子卻沒力氣,大夫說要靜養著。”
    她拍拍盛宴鈴的手,“本是今日要帶你見他的,可他如今病著,我又恐他過了病氣給你,便等他病好了再見吧。不過待會你卻要跟著我去老夫人住的壽康堂見見其他的兄弟姊妹。”
    盛宴鈴輕輕頷首。來京都之前,阿娘就跟她說過府內的情況。
    寧國公府人丁很是單薄,老寧國公是三代單傳,寧國公老夫人也隻生了如今的寧國公一人。直到姨母嫁了進來,連生下大姑娘和二少爺三少爺,這才打破了寧國公府單傳的跡象。
    過了兩年,又有兩位姨娘分別生下四少爺和五姑娘,然後寧國公府就沒再添子嗣了。
    所以滿打滿算,也隻有兩位姑娘和三位少爺與她同輩。其中,大姑娘嫁給了四皇子,二少爺已經娶妻,剩下的三少爺和四少爺以及五姑娘跟她年歲相仿,都還沒有婚娶。
    昨日快到京都的時候,她還將這些人都理了理,並不怕待會記不清。
    等又繞過一架拱橋,三個抄手遊廊,才到了壽康堂。見了她們來,婆子撩起簾子笑迎,“老夫人等著呢。”
    盛宴鈴就隨著姨母走進去,發現裏麵的明堂內隻有寥寥幾個人坐著,果然是人丁單薄。坐在上首的是寧國公老夫人,她穿著一件寶藍色織金上衣,頭戴金釵,映著白皙的麵容,顯得很是年輕。
    她笑著道“盼了三月,可算是盼來了。”
    盛宴鈴趕忙上前行禮,得了她一隻翡翠玉鐲子。
    栗氏便又指著一對年輕夫婦道“你大姐姐已經出嫁,你們這一輩,便是你二哥哥和二嫂嫂最大。”
    盛宴鈴於是又上去見禮。二少爺是個冷俊的性子,隻是朝著她點了點頭,給了她一塊好墨。二少夫人倒是溫和的很,笑著給了她一支金釵子。
    三少爺還在病中,四少爺和五姑娘跟她同歲,按京都的規矩來,三人就不用送禮了,隻論了序齒,都比她大。
    這般見完禮,便用了一刻鍾。老夫人笑眯眯的道“先帶宴鈴回去歇息吧,等明日再叫她們姊妹幾個一塊玩。”
    栗氏起身恭敬的帶著盛宴鈴告退。
    然後走了一段路,這才跟她低聲道“你阿娘可曾說過我與老夫人的關係?”
    盛宴鈴不好意思的點點頭,“說過的。”
    阿娘說,老夫人是個笑麵佛。姨母跟她私下裏並不和,隻是明麵上和睦罷了。
    這還要從寧國公家的三代單傳說起。因單傳的久了,寧國公府便將頭胎看得極為重要,但姨母第一胎卻隻生下了女兒。
    老夫人勃然大怒,罵姨母斷了寧國公府的香火,姨母月子還沒出呢,老夫人便要她跪在佛堂前日日祈求神佛讓寧國公府有個兒子可以傳宗接代。
    但日日求神拜佛,等到姨母第二年再有孕時,卻又開始疑神疑鬼——往上三四代都是單傳,怎麽你就懷上第二胎了?
    她懷疑姨母肚子裏的孩子不是親孫子。
    若不是當年寧國公還算拎得清,極力護著姨母,怕是孩子都不保。兩人的梁子就這麽結下來了,這麽多年了也不曾和好過,隻麵子上麵和和氣氣。
    栗氏想起之前也搖了搖頭,“她表麵慣會做好人,骨子裏卻自私自利。你是我的外甥女,她定然是不喜歡的,你也不用特意討她喜歡。”
    “這些話我先說與你,免得你不知曉,到時候湊過去,反而受她的委屈。我是不願你受她委屈的。”
    盛宴鈴點點頭,“我知曉了,我聽姨母的。”
    栗氏“這一日功夫,說也說不盡。這府裏的人和事我往後再跟你說。”
    又道“我與你準備了一個小院子,往後你就住在那裏,萬物都已經備齊全了,你今日先去住下,帶來的箱籠不要急著收拾,等明日休養好了再說。”
    盛宴鈴就點頭再點頭。
    栗氏很喜歡她的乖巧。等安排她住好後,又馬不停蹄的去看三兒子。
    三少爺寧朔正在喝藥,他十七八歲的模樣,身姿頎長,還生得一副好相貌。見了栗氏來,喚了一句阿娘。
    栗氏過去坐在床邊,伸手想探他的額頭,卻見他身子一僵,頭一偏,自然而然躲開了她的手。她詫異道“怎麽?”
    寧朔垂眸“兒子大了。”
    栗氏大笑出聲。
    “你再是大了,也還是娘的兒子,探探額頭有什麽要緊的,我隻想知道你退熱了沒有。”
    寧朔聲音低沉,“退熱了,我無事,阿娘不用擔心。”
    栗氏就挺傷心的。兒子自從三月前病了一場,看起來與她不是那麽親近了。但孩子大了就這樣,老二自小就清冷,也不喜歡與她親近,如今老三這般,她倒是還能接受。
    她歎息一聲,又換了個話題,“今日你發熱,不知道你表妹來了。等你好了,我帶你去見她。”
    寧朔淡淡點頭。栗氏見他神色有些疲倦,便站起來,“你睡吧,我還要去對賬。”
    寧朔“是。”
    等她走了,他這才舒出一口氣。
    他有一個秘密。
    他不是這家的兒子,他隻是一縷孤魂。
    三月前,他本該在嶺南死去,但醒來之後卻發現自己附在了這具身體之上,成了寧國公府的三少爺。
    此後三月,他昏昏沉沉,有時醒來腦子裏是寧三少爺的記憶,有時醒來是自己的記憶,便渾渾噩噩,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到底前世是夢,還是今生是夢。
    直到今日突然又病了一次,神魂才算是真正清醒,七魂六竅也算是穩住,這才想明白自己又在別人的身子裏活了一次。
    又活了一次……他抬眸看向窗外,屋外烈日炎炎,竹影正晃在紅牆之上,風拂影動,一片安寧。
    ——隻不知道,京都的舊人,可還如這紅牆竹影一般安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