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你怎麽會知道先生說過的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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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這盞六角琉璃燈,寧朔記得。這不是他從京都帶去嶺南的,而是途徑嶺南的時候在本地買的。
    彼時正逢春,馬車夜行嶺南塢溪,他被關在馬車裏數日,即便心如死灰,卻還是忍不住想要開窗見見月光。如今細細想來,他這個人其實還是想要活著的,本能裏求活,才在嶺南又苟延殘喘了四年。
    隻是當年不解己意,做出一副快死的模樣,以臨死之願請關押他的人通通情。
    押送他的人名喚曲赤,是先皇後留給太子的暗衛,隻聽太子的話。此人雖然沉默寡言,一路上算不得照顧他,卻也願意通融,便將馬車窗戶打開。
    寧朔靠著窗戶,半死不活的笑了笑,“多謝。”
    窗戶一開,月色流溢進他的眼眸裏,讓他看起來有些活氣了。
    一個貨郎挑著貨擔從溪邊過,他趁著夜色看了一眼,便看見了這盞燈。
    招手讓貨郎過來,問他燈價幾何,貨郎戰戰兢兢看著他白得嚇人的臉,不敢將燈賣給他。
    寧朔好奇,“為何?”
    貨郎是個老實人,磕磕巴巴道,“不瞞郎君,燈在嶺南,乃是奪魂攝魄的東西,越好的燈籠越能攝人魂魄。小人這盞燈是小人爹做得最好的一盞,也是臨終得意之作,本身帶著臨死之氣,郎君體弱,還是別買了吧。”
    寧朔還是第一回聽見這般的說法,也第一次見到這般實誠的貨郎,伸出手接了燈籠,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讓我沾沾老人家的福氣。”
    貨郎許是讀過幾句話的,又像是沒讀明白,頓時被這句“讓我沾沾老人家福氣”的話感動到哭,抹眼淚道:“郎君心誠,那就送與郎君吧,我爹說過,士為知己者死,您喜歡這盞燈,知道有臨死之氣還願意買,便是知己。”
    所以這盞燈是送的。後來,小姑娘怕黑,寧朔便提著燈送她歸家,倒是用得多,許是真沾染上了老者的福氣,他那般的身子,竟然也活了四年。
    再後來……
    他看向宴鈴手裏的六角琉璃燈,有些恍惚之色,一時不察,直接喃喃出聲:“倒是成了遺物。”
    盛宴鈴耳朵靈,但也隻聽見了遺物兩個字。因她之前跟姨母等人說過先生和燈的故事,便沒懷疑他為什麽會知曉這盞燈是遺物,隻小聲的回了一句,“是,是遺物。”
    寧朔被她這句略帶傷感的話說得回神,而後頓了頓,問道:“你這是要去做什麽?”
    盛宴鈴:“本想著明日就走了,想出門夜遊……看看夜裏的景致。”
    這倒是也不出格,因文人有秉燭夜遊的風氣,有些人還專門喜歡去行夜舟,或坐遊船,或自己乘一葉孤舟,在兩岸山澗裏沾染天地的靈氣,委實是一樁雅事。
    所以盛宴鈴一說,栗氏也沒懷疑,但寧朔一看她手裏的燈籠就明白了她的意圖,額頭的筋跳來跳去,最後想了想,道:“不若喚上眾人一塊。”
    盛宴鈴的眼睛就亮了起來,但又暗淡下去,“還是算了……咱們別給姨母添麻煩了。”
    寧朔有些心疼,“我去跟母親說,我帶著你們一塊去,也沒什麽。”
    盛宴鈴很知曉這段日子裏自己給姨母和五姐姐等人帶來了麻煩,讓她們擔心了。
    她這般的人,遇見事情了隻知道哭,根本不懂怎麽解決,還要別人來操心,便越發變得不討喜了。且如今先生的一切事情,還得靠著三表兄,所以究其根本,她無用得很。
    無用的時候是很自卑的,也很怕給人添麻煩。別人越是對她好,她越拘束。如今事情未定,她便不敢再生事讓人討厭。
    更何況,她還愛慕著三表兄,存著齷齪的心思,想讓三表兄給先生做替身呢。
    所以寧朔再三說,她也搖頭,最後膽兒大了一點,出了個主意,“三哥哥,你要是願意……能不能請你幫我提著這盞六角琉璃燈從咱們別院前一路走,走到小溪山的山尾,這般一來,也算是我看過了。”
    寧朔是男子,晚間夜遊便是常事,她身為女子這般晚出門,確實容易被說閑話,也更容易出事情。
    男子和女子,盛宴鈴此時更願意做男子。
    從寧國公府別院到小溪山的山尾,便要經過隨家的小溪妝。寧朔心裏酥酥麻麻,又酸又甜,喟歎一聲伸出手,“好。”
    盛宴鈴很是感動,深覺三表兄身上光芒太盛,刺得她眼淚水都要下來了。她鄭重的行了一個屈膝禮,而後將六角琉璃燈交付到他的手裏,“多謝三哥哥。”
    寧朔接了燈,往前走了幾步,盛宴鈴依依不舍的送了他出遊廊,夜風襲來,倒是衣袂飄飄,卻也冷得很,便籠手在遊廊之上,“三哥哥,我在這裏等你回來。”
    寧朔點頭,轉身而去。他提著燈一路往小溪妝而去,也是怪,到了小溪妝的時候,這盞燈好像真的明亮了許多。
    他舉起燈籠往上麵看了一眼,門匾上赫然寫著小溪妝三個大字。
    傳聞裏,這是大越的開國皇帝親自為功臣寫的。之所以用這個妝字,也是因著這裏麵的溫泉甚好,傳聞可以為女子滋養身體,延長壽命。
    這般的地方——父親會賃給誰住呢?
    他還記得父親說,是之前的老友。因從外地回京,求到了他的麵上來,又喜歡安靜,父親便想著小溪妝沒有住人,他們也不常去,便給友人住了。
    之前,寧朔一直覺得住在裏麵的,應當是位白發蒼蒼的老人,又或者是個不居廟堂的落魄隱士,但現在細細想想,其實也可以是個女人。
    雖然不一定是女人,卻也不能排除是個女人的可能性。
    他舉著燈籠再映了一遍小溪妝三個字,想起宴鈴方才問的問題,又小聲念了一句:“……小軒窗,正梳妝。”
    父親,若我所猜沒錯,若我所猜是真的,那你到底還有多少事情是瞞著我的。
    他垂眸,提著燈在隨家別院繞了一圈,感受著燈火擁簇在一塊籠在一塊的明亮的光,心裏的暖意才慢慢回來。
    又提著燈回去,盛宴鈴果然等在遊廊之上,見了他回,眼眸明亮,猶如這燈一般。
    寧朔心裏嚐了甜,跟她道:“好生奇怪,這燈到了隨家和太子別院附近,好似亮了很多。”
    盛宴鈴呼吸都屏住了!心都開始高興得跳了!她鄭重的對寧朔道:“我們嶺南的燈,越是好看,越是靈性……”
    傳聞能夠攝魂奪魄,跟長明燈是一個說法。這盞燈亮了許多,說不得是……是有遊魂在附近呢。
    定然是先生的。先生知曉她來看他了。
    但這話說到這一半就不敢說了,怕嚇著三表兄。倒是寧朔自己笑著接了一句:“是,攝魂奪魄的,也是一樁妙策,以後若有思念之人,提著燈籠去,也許能祭奠祭奠。”
    盛宴鈴先時沒有想太多,隻覺得這話有些熟悉,點頭道了一句:“是,是這個道理。”
    但回到屋子裏,躺在床上,閉上眼睛,睜開眼睛,輾轉反側因為這句話睡不著時,突然就想起來了。
    三表兄說的最後那句話,先生說過一樣的,一字不差。
    她眨眨眼睛,總覺得事情有些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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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