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江山北望總神州 第十六章 初見如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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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中,秦淮河兩岸燈紅酒綠。
楚流風到了“得月樓”,每日裏經常坐在這裏的錢謙益錢大官人卻是沒有看見。
那撫琴的少女如是,在戲台上也一直沒有出現。
楚流風沒尋到錢大人,走上了二樓,坐在靠近秦淮河的雅座上要了杯茶。
一陣琴瑟之音,忽高忽低的由河麵傳來。
不遠處,一艘三層畫舫從下遊緩緩駛了過來,畫舫頂層的前艙內,若隱若現有位綠衣少女,正在彈奏著曲子。
畫舫二層,十幾個黑衣人來回走動著,眼睛盯著秦淮河兩岸。
這少女什麽來頭,好大的場麵,不是高官的子女就是巨富人家,要不哪有這樣的排場。
楚流風心裏在想。
畫舫越來越近。
綠衣少女彈完了一首曲子,推開門走到甲板上,歎了口氣,忽又唱到:
“草合離宮轉夕暉,孤雲飄泊複何依!山河風景元無異,城郭人民半已非。
滿地蘆花和我老,舊家燕子傍誰飛?從今別卻江南路,化作啼鵑帶血歸。”
唱的竟是宋代民族英雄文天祥的詩句。
綠衣少女聲音淒婉,眼神哀怨,似有對故人和過去的無限懷念和感傷,也隱隱約約對現狀的無奈和擔憂。
楚流風不禁難過,國事之艱難,連小女子也如此心驚和惆悵。
綠衣少女神情恍惚看向這邊,忽然兩條人影箭一般的從對麵的河岸,飛向了畫舫。
兩條人影已經落到了畫舫二層,和畫舫上的黑衣人交了手,遠看身形,竟然和耶律無戈和龍行尊者很是相像,畫舫上的黑衣人身手竟也不弱,還在抵抗著。
楚流風已經站起身來,確定二人就是耶律無戈和龍行尊者。
突然,龍行尊者一個大力金剛掌,擊飛了圍著他的幾個黑衣人,趁著耶律無戈纏著另外幾個黑衣人,一個鶴舞九天,就要竄上了畫舫三層。
楚流風再也不敢多想,從窗口飛上了畫舫三層,楚流風剛剛站穩,龍行尊者的掌力就到了。
綠衣少女已經退到了畫舫三層艙內。
龍行尊者忽然看到楚流風,不禁一怔,楚流風趁機大下殺招,龍行尊者被攻的有些狼狽。
岸上應天府夜訓的城防司官兵已經接到警報,兩邊都有幾十號人彎弓搭箭,就是不敢朝畫舫上射,怕傷到畫舫上綠衣少女等人。
楚流風二人還在打鬥著,耶律無戈這時候在畫舫二層喊到:“尊者得手了沒有?”
“拿不到人了,還是走吧。”
龍行尊者說完,雙掌運足十成功力向楚流風打去,楚流風避其鋒芒後退了幾步,龍行尊者已經從畫舫飛縱到對麵岸上。
耶律無戈這時也到了岸上。
城防司官兵十幾個人圍了過來,遠處的官兵紛紛射箭,箭雨都被龍行尊者二人擊飛,圍上來的官兵一交手,因為功力相差太遠,都是受傷倒地。
楚流風連日來憋的火氣很大,已經追到了岸上,又向龍行尊者擊去。
龍行尊者知道抵敵不過,拾起地上官兵丟下的一把長刀,借著兵刃上的便宜,二人又打了幾十招。
那邊的耶律無戈已經把城防司官兵殺傷了大半。
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傳來,楚流風心裏大喜,官兵趕過來了,龍行尊者和耶律無戈再想逃走,就沒那麽容易了。
馬蹄聲已經到了近前,卻是黑水老怪那架鐵車,難道那架鐵車沒有損毀。
一陣怪笑聲從鐵車內傳了出來:
“你倆還不上車,明軍的大隊官兵就到了,這次沒得手,下次再來。”
旁邊的耶律無戈,一躍而起就飛上了鐵車。
龍行尊者也是霍霍幾刀,淩厲的攻勢,楚流風不得不退了幾步。
趁這功夫,龍行尊者也向鐵車縱去。
龍行尊者剛剛搭上鐵車,楚流風拾起軍兵的寶劍也到了他的背心。
這時,一股極大的力量蕩開了楚流風的寶劍,打向了楚流風的前胸。
楚流風右手的寶劍已被蕩開了,人在半空中,情急之下,隻好左掌迎向了擊來的一掌。
還是晚了,那人的掌力震開了楚流風左掌,直透楚流風前胸。
楚流風一個跟頭從半空中栽到了地上,一口鮮血噴了出去。
黑漆漆的鐵車上,夜色中看到一個紅發老人,正是黑水老怪索無常翻著怪眼看著楚流風。
“小鬼頭,先留你活些時日,下次再看到,老夫必殺你。”
紅發老人說完,催著鐵車如飛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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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流風手捂著胸膛,沿著秦淮河慢慢走著,想到金人如此強橫,心情很是低落。
還沒走一會,幾個黑衣人從後麵追了上來。
“公子出手救了小姐,您又受了傷,我們小姐請公子到畫舫上一敘,上麵也有療治的傷藥。”
“那就不必了,你們請回吧。”
楚流風搖了搖頭。
幾個黑衣人不知道再說些什麽。
楚流風還在向前走著,忽然一個聲音說到:“你受了傷,還要逞強嗎,先到畫舫上用些藥,再走不遲。”
楚流風聞聲看去,不知何時,那三層畫舫已經停靠在秦淮河岸邊,說話的正是綠衣少女。
不知怎麽,看到綠衣少女天姿國色,氣質華貴,似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楚流風不由自主的上了畫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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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舫三層,綠衣少女莞爾一笑。
“謝謝公子出手搭救,這些是什麽人,也來捉弄小女子呀。”
“他們是金人,讓小姐受驚了,金人來了就要趕走他們。”
綠衣少女聞言沒有作聲。
陪楚流風上來的一個黑衣人,站在一旁惶恐不安的半躬著身,這時驚慌說到:“小的們該死,讓主子受驚了。”
“沒事了,退下吧。”
綠衣少女一臉平靜。
黑衣人聞言,匆匆退了下去。
畫舫還是在慢慢的向前行進著,秦淮河又恢複了她的寧靜和美妙。
楚流風轉過身來,剛好和綠衣少女對視了一眼,又趕緊把目光移開了。
艙內古樸整潔,右側是並排的一架古箏和一台九弦古琴,左邊一副茶桌,大理石茶台,茶台上擺放著宜興紫檀的名貴茶具。
綠衣少女一邊忙著沏茶一邊說著:“公子請落座。”
楚流風靠著茶台坐了下來,端詳著船艙壁上的一副畫像。
畫像上,一個中年人,氣度非凡,穿著裝束極是華貴,這人是誰?
綠衣少女很快把茶沏好了,端過來放到了楚流風的麵前。
又從一個櫃子裏麵,拿出來一個羊脂白玉瓷瓶,倒出了一些藥粉在一個瓦罐裏麵,添了像是黃酒的在瓦罐裏麵,放到一個爐子上熬了起來。
藥味彌漫,楚流風知道綠衣少女是在給自己熬製療傷的藥。
忙了一會,綠衣少女才走過來在茶桌的另一端坐下。
“公子哪裏人氏,羸弱樣子卻是武林高手,讓小女子刮目相看了。”
楚流風欠了欠身。
“小生江南袁州府人,自幼隨師父生活,武技略知一二。”
綠衣少女莞爾一笑。
“公子謙虛了,我雖不習武,卻也能看出來一些門道,看今晚的打鬥,公子已是一流高手,您是來金陵訪友還是路過?”
“我計劃北上京師,路過金陵,暫做停留休整,過些時日就會動身。
綠衣少女不禁笑道:
“那很巧啊,我就是從京師來的,這幾日也將返程。
現在江南草長鶯飛,北方卻已深秋入冬了,公子衣著單薄,北去京師之前還是要置備些冬衣才是。”
綠衣少女說完,看了楚流風一眼,又站起身來,望著畫上的中年人,留戀的眼神舍不得似的收了回來。
“幾個金人,千裏迢迢到了江南,前些日子在莫愁湖鬧了一場,這又來了我的畫舫上?”
綠衣少女有些氣憤。
“聽說金主努爾哈赤整兵待發,即將南下進關,這些人是想抓我們一些人質回去作為條件,已經有人被他們抓走了。”
“金狗欺人太甚,大明就是那麽好欺侮的嗎?邊關守將也不都是膿包,聽說熊廷弼已經出了山海關,往寧錦一線去了。”
綠衣少女這麽一說,邊關大軍動向她也知道?
楚流風隨即答道:“是啊,隻願熊督師能給金人當頭一棒,讓他們不敢南侵。”
過了一會,綠衣少女悠悠看著楚流風,又說到:
“我叫永寧,公子如不嫌棄,北上京師也可搭我的船走,我的船停在聚寶門碼頭那裏,這船上除了隨從們就是我了。”
楚流風和這綠衣少女,感覺一是很投緣,還有就是這少女無形中有股力量和威嚴,讓他不由自主跟隨著少女的意願。
“那也好,我還有個朋友失蹤了,等我找到她了,就到聚寶門碼頭找您,多謝小姐了。”
楚流風站起身來,拱了拱手。
永寧一下子麵帶喜色。
“別這麽客氣,你救了我,我請你坐我的船,何況這也是舉手之勞,這麽大的船,搭你一人一馬更是小事。”
永寧沒待楚流風說話,又是問到:“以後和我也不要客氣,對了,公子怎麽稱呼?”
“在下楚流風。”
這時火爐上瓦罐裏麵的藥已經熬好了,永寧盛了出來倒在一個湯碗,端過來放到了茶桌上,又走去拿起那個羊脂白玉瓷瓶,遞給了楚流風。
“公子趁熱喝了吧,這差不多是最好的內傷聖藥,這一瓶你也拿去,每日就著黃酒熬上半兩,連著服用七天,內傷多半會痊愈了。”
楚流風把羊脂白玉瓷瓶揣進懷裏,端起茶桌上的湯碗,大口喝了下去。
看著楚流風喝完湯藥,永寧才走過去,坐到了古箏旁邊的石凳上。
“楓葉千枝複萬枝,江橋掩映暮帆遲。憶君心似西江水,日夜東流無歇時。”
永寧一邊彈著古箏,一邊唱著唐代魚玄機的詩。
曲調和歌聲還是一樣的淒婉和哀怨。
這時,永寧回頭又看向那中年人的畫像,淚珠斷了線似的流了下來。
一旁的楚流風有些不知所措,甚至心情一樣的難過,差一點也流下淚來,於是不再去看那畫像和永寧。
這綠衣女子永寧,心事重重,還有著憂國憂民的情懷。
她看著那畫像的人流淚,應該是思念所致。
這人難道不在世上了嗎?
曲子已經停了,永寧拿出手帕拭了拭臉上的淚痕,聲音有些嘶啞道:
“讓公子見笑了,小女子一時思念亡父,以至於有些失態。”
楚流風聞言,連忙站起身走到畫像前,躬身拜了兩拜,楚流風心情依然沉重,轉過身說到:
“故人已去,思念之情,在所難免,你也不要過分傷心,時候不早了,我就下船你也早點休息。”
“那也好,前麵就是中華門碼頭,公子就在那裏上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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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流風走了一會,胸口陣陣疼痛,隻好放慢了腳步,這時身後一陣微風颯然,顯然有人到了身後,而且來人輕身功夫相當高明。
楚流風裝作沒有武功的樣子,深一腳淺一腳繼續向前走著。
一個人影飄了過去,到了前麵十幾丈遠,那人忽的停下來,慢慢的轉過身來,夜色中遠遠的看去,竟是那個青衣人。
楚流風有些震驚。
青衣人掃了遠處的楚流風一眼,又轉身向河麵上說到:
“既然脫身了,為何不快走,晚了還有大隊官兵人馬回來搜查。”
河麵上一艘不大不小的船,亮著一點燈火,一個聲音笑了幾聲回道:
“有王爺您在江南接應,我們還是放心的很,隻是這次沒有得手,沒抓到那個賤婢,很是懊惱,回去不好向大汗還有完顏幫主交代啊。”
楚流風已經停下了腳步,坐在地上遠遠聽著二人的對話。
“一切要從長計議,我在江南隱居了這麽多年,不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光複先祖當年的偉業嗎?你們走吧,回去轉告大汗,請他多多保重。”青衣人又道。
“陽昆侖那個大小姐呢?不是我們帶回盛京嗎?”
“陽大小姐!我自有安排。”青衣人聲音冷冷的。
“那好吧,估計這會我那鐵車已經把官兵引到了幾十裏之外了,我還要去尋我那鐵車,王爺您也保重。”
楚流風偷偷看過去,船上微弱的燈火,映照著說話的人,一頭紅發,正是在鐵車上打了自己一掌的索無常。
楚流風恨得不行,可是身上有傷。
黑水老怪功力肯定在自己之上,不算龍行尊者和耶律無戈,這麵前的青衣人,功力更是遠在自己之上。
隻有眼看著那船熄了燈火,悄聲無息的向秦淮河下遊駛去。
青衣人也一下子就失去了蹤跡,他應該是漢人,黑水老怪索無常稱呼他王爺?
夜已深,楚流風沿著秦淮河畔向江南漕運使司走著。
風有些冷,吹在身上胸口處感覺又痛了些。
無意間碰到了懷裏的羊脂玉瓶,楚流風心裏一暖。
夜風傳來了歌聲,是離人的曲調,也是遊子的感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