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故國在京師 第三十一章 不知夢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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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夜,風越來越大。
    楚流風絲毫沒有回去的想法,即使大師兄府上的火爐和熱茶在等著他。
    風雪中,不時傳來歌聲和笑語,甚至有些熟悉的歌聲?
    “關山阻斷,卻是不知夢裏路。心若有情,誰又在乎苦與痛。”
    柳如是衣衫單薄捧著琵琶,吟唱著,淚如雨下。
    台下的看客很少,楚流風忍不住有些動容。
    “一個少女,為了探花郎,竟然千裏迢迢遠赴京師,確是可貴啊。”
    旁邊的老者歎著,也舉起酒杯。
    酒是冷的,心卻是熱的。
    “探花郎怎麽了?”
    楚流風明知故問。
    “還不是得罪了九千歲了,關在了南應天府金陵城大獄,她一個小女子到了京師又能如何。”
    老者說完,拿起酒壺離去,隨著一聲歎息傳了過來。
    又是魏忠賢,一手遮天,楚流風的胸膛很是壓抑了。
    柳如是依然唱著,伴隨著淚水滴落在腳下,甚至結成了冰珠。
    楚流風正要走上台去。
    外麵人聲嘈雜,又有人進來。
    十幾個錦衣人手上拿著物事,麵無表情放到了台下。
    “這是一些銀兩,回去江南做些打點,探花郎錢大人吃些苦頭就會釋放出來了,你也多多保重。”
    一個為首的錦衣人說著,台下的看客們卻是已經走光了,隻剩下楚流風一個人呆呆的站在那裏。
    “大人們如此幫助小女子,讓我無以為報,請問官家是九千歲府上,還是?”
    柳如是已經跪了下去。
    “這天下隻有一個萬歲,我們主子從來沒有聽過九千歲一說,她在金陵見過你的演繹,也是同情於你。”
    柳如是淚如雨下,又是伏地叩首答謝。
    楚流風有些欣慰,忽然又有些失落。
    風雪中,一台八人轎子,十幾個錦衣人守在一旁。
    一個少女,背對著楚流風,慢慢走向轎子,身影竟有些熟識。
    難道是她,楚流風激動的奔了過去,腳下一滑,差點摔倒,再去看那少女,已經上了小轎遠去了。
    風雪中呼嘯的聲音,刺痛在楚流風的心底,不知道是什麽感覺。
    “謝謝你,楚大哥,錢大人和我永記恩情。”
    返回來的楚流風,拿出了身上所有的銀兩,已經不忍再去看柳如是。
    ——————
    走在風雪中,楚流風有些恍惚,甚至忘記了回到大師兄府上的路。
    昏暗的燈火下,又是一乘轎子飄了過來。
    楚流風興奮起來。
    轎子一下就到了近前,卻是四人的綠呢小轎。
    轎夫走過去的雪上,幾乎沒有痕跡,就是小轎上沒有人,四個轎夫這份身手,也不在喊走了二師兄常有火那紅衣女子之下。
    如果綠呢小轎上有人,這人又是何人?
    京師天子腳下,還有如此頂尖人物?
    楚流風忽然想起來信王身邊的王公公,更是深不可測。
    這天下,這江湖,一點也不像江南明月山莊那般寧靜。
    ——————
    萬無水的府邸,毗鄰京師皇城南邊,楚流風走了一夜,終於找到了。
    護城河的冰麵,在曙色中熠熠生輝,和城牆上軍兵的盔甲映襯著,讓人覺得溫暖中還有些寒意。
    下了一夜的雪也停了,楚流風還是放不下那個八人轎子上的少女,一定是她,就是永寧。
    楚流風狠狠地錘了自己一下,寒風凜冽,心裏一樣失落,楚流風苦笑著向前走著。
    樹上一個人影飄蕩著,晃悠悠的,楚流風以為自己眼花,仔細去看,真的有一個人踩在樹梢上,隨風飄蕩。
    對麵樹上,還有一個人,竟是那王公公。
    “藥丸配製好了,你就走吧。”
    王公公傳音入密說著,背對著那人。
    “我這就走了,當年你救過我一命,我也算作報答一分了,藥丸你做何用,我也不會多問。”
    “囉嗦些什麽。”
    王公公不耐煩起來,眼角的餘光在看著艱難行走在雪地上的楚流風,還好沒有看到他的臉。
    寒風忽然大了起來,楚流風心裏一驚,裝作摔了一跤倒在了雪地上。
    雪花舞起,兩條迅捷無比的身影躍上了殿宇,一逝而去。
    ————————
    京師紫禁城南護城河旁的一個酒館,已經有人坐在這裏喝上了早酒。
    冬日裏幹冷幹冷的,幾杯熱酒下去,人就精神百倍了,這不過是好酒人的托辭罷了。
    角落裏麵的一桌,一個白衣青年和兩個老者麵前,幾個酒壇都是空的,看來他們喝的不光是早酒,還喝了一夜。
    楚流風也很想喝酒了,隻是還下不了這決心,心裏還是在想著那個少女的背影,還有王公公說到的藥丸。
    酒能消愁,酒能讓人興奮,酒還能暖身子,多好的酒啊!
    白衣青年竟然是在濟南府魯大師酒館見過的,山東巡撫兼兵部尚書之子李信,楚流風還是走過去,徑直坐了下來。
    “兄台有些麵熟?”
    李信眼神蒙鬆看著楚流風,心裏有些疑惑。
    “在下楚流風!濟南府見過的,那天我就坐在你們旁邊一桌。”
    “原來是故人相逢,李信榮幸之至。”
    李信站起來去拿酒壇倒酒,幾個都是空的,隻好喊小二又上了一壇。
    “我不喝酒的,還是喝茶吧。”
    楚流風把倒滿了酒的酒杯放到了李信麵前。
    “聽兄台口音像是來自江南,難怪不喝酒,中原魯豫大地,和這燕趙京師人士,多是酒鬼,民風卻也不一樣。”
    李信端起酒杯喝了下去,舌頭已經硬了,顯然是喝多了。
    “巡撫老大人還好吧?”
    楚流風不知道說什麽,隻好這樣問到。
    “那天你也聽到我們說話了,父親大人被東廠帶到京師,關在了大牢,官職已是丟了,能保住命就萬幸了。”
    “朝野黑暗,奸人當道,這大明的官不做也罷,熊督師已被砍頭傳首九邊,忠臣良將如此下場,讓人心寒了。”
    李信大聲說著,大口喝著酒。
    旁邊的酒客都是直愣愣看過來,同桌的兩個老者已是麵無人色。
    “這是京師天子腳下,公子爺!你喝多了,我們回吧。”
    一個已經站起來向外麵走去,一個來拉李信。
    “我就要去找皇上理論一番,如此認人為奸,大明危矣。”
    “難道皇上就不知道這些嗎?他為什麽這樣做。”
    楚流風到了京師幾日,也是滿身疑惑和壓抑。
    “楚公子有興趣的話,可以和我一道去找皇上問問。”
    李信哈哈大笑。
    “我也正想去找皇上呢。”
    “你沒喝酒,也是說起來胡話了,萬歲爺是你想見就能見到嗎,我都在這裏等了幾日,除了上下朝的百官,就是那閹人的走狗。”
    李信這樣一說,還守在身旁的那個老者已經嚇得跑出了酒館。
    “當今聖上天啟帝陛下,和我確是有些交情,我就是來京師找他的。”
    楚流風忽然熱血上湧,還是沒有說出來。
    李信已經是喝的大醉,楚流風一夜沒睡,二人胡亂說著,發泄著。
    “大膽狂徒!皇城根下,你們也敢咒罵朝廷,給我抓去東廠大牢。”
    不知何時,十幾個黑衣人圍在了旁邊,東廠軍兵們上來就抓楚流風和李信。
    “狗奴才!我自己會走,何來你們扯我。”
    李信去推軍兵,他一個書生,哪裏抵得上軍兵的力氣,一下子就被拖了出去。
    楚流風未做半點抵抗,也是稀裏糊塗的跟著李信進了東廠大牢,這次他不是來探望的,卻是犯人。
    ——————
    高大的漢子,憐憐的舅舅高迎祥還在大聲唱著,好像這大牢就是他的戲台一樣。
    青陽幫主,江南漕運使司主事陳青陽,縮在地上的幹草中,凍得有些發抖,熊廷弼熊督師已經被砍了頭,也是嚇到了他。
    過了半日,才看到對麵牢房的楚流風,陳青陽驚愕的睜大了眼睛,一會就是滿麵淚痕。
    坐在冰冷的地上,不時還有雪花被吹進了牢房,落在臉上涼涼的,李信的酒還是醒了一些,看著楚流風,隔著鐵柵欄又去看別的牢房的人,才想起來清早的事。
    “這個好頭顱砍了不要緊,卻是耽擱事了,酒真不是個好東西。”
    李信有些懊悔,低頭說著。
    “你不是說過,老大人不會有什麽性命之憂的,還擔心什麽。”
    楚流風又來勸李信了,他自己能出得了這東廠大牢嗎。
    “不是父親大人的事,有封信箋還沒來得及送出去,多虧他們沒有搜身,趕緊毀了就是,要不更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李信從懷裏掏出來一個信箋,用手來回扯得稀碎,又把細小的碎片塞到了幹草下麵。
    “這是給誰啊信?如此重要。”
    楚流風很想問李信,卻是不好去問,隻是眼睛的餘光瞥見了書信中有宋矮子三個字。
    探花郎錢大人,錢謙益這會也被關在了金陵城的牢獄之中吧,不過金陵還是暖和許多,不像這京師天寒地凍。
    楚流風微閉著眼睛,想著江南,又是想到了秦淮河,對了,永寧究竟是什麽人?
    那晚八人轎子上的人,一定是她。
    想到這,楚流風更是懊惱,一陣寒風吹了進來,刺骨的冷。
    楚流風連忙意念丹田之氣周轉全身,又把手搭在了李信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