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8【先當個胥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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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車緩緩停在府衙門前,兩名老儒各自帶著一個中年人下了車。
    麻彥民與蘇文懷對視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小侄見過蘇公。”
    “晚輩見過麻公。”
    麻允迪與蘇家那位中年人,則恭恭敬敬地作揖問候。
    這中年人乃是蘇文懷的次子,名喚蘇昭德。
    雖是次子,但也已年過三旬。
    府衙門前值差的皂吏,顯然認識麻彥民等人,上前道:“兩位員外前來何事?”
    蘇文懷不敢托大,拱手道:“吾等尋縣長商談事宜,勞煩公差通報一聲。”
    “兩位員外稍待。”
    皂吏說罷,轉身走進府衙。
    自韓楨入主益都之後,府衙大小胥吏一掃散漫之風。
    無他,屠刀夠利。
    前日裏那十幾個官員的人頭,著實把他們嚇壞了。
    況且,昨日韓楨又提出一係列改製措施,先是將胥吏的月俸翻了好幾倍,又整出末位淘汰製,能者上,庸者下。
    以前嘛,胥吏不管幹得怎麽樣,都是一份鐵飯碗。
    可現在不一樣了,若是表現不好,將會有被辭退的風險。
    這讓胥吏們心頭升起一股緊迫感。
    要知道,眼下提升待遇後,最低等的胥吏,月俸都有一千二百文,如都頭、押司這類則有三貫多錢。
    哪怕不行敲詐勒索之事,都足夠讓一家五口老小吃飽飯,還能有所剩餘。
    更何況逢年過節還有福利,表現好還有額外賞賜。
    如此優厚的待遇,自然沒人願意被辭退。
    因此,府衙上下大大小小的胥吏都繃著一根弦,用心辦差,誰都不願意當第一個被辭退的倒黴蛋。
    此時,大堂之內,趙霆正在向韓楨匯報工作。
    “府衙大小官員受縣長感召,紛紛自願捐出名下田產,盡些綿薄之力。”
    趙霆說著,從袖兜裏取出一份名單,雙手捧著呈上堂案。
    瞥了眼堂案上的名單,韓楨似笑非笑道:“確定是自願?”
    聞言,趙霆麵色肅然道:“千真萬確!”
    韓楨拿起名單:“既然是他們的一片拳拳之心,那我也不好推辭,便收下了。回去告訴他們,這份情誼,我韓楨不會忘記。”
    “下官這就去。”
    趙霆拱了拱手,轉身離去。
    他前腳剛走,劉宓便急匆匆地邁步進來。
    劉宓開門見山道:“縣長,戶曹胥吏不夠用,能否再撥予下官一些人手?”
    韓楨交予他的差事,乃是個大工程。
    昨日忙碌了一天,劉宓發現想要靠自己以及戶曹那些個胥吏,還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完成。
    況且,戶曹胥吏們平日裏也有事情要做。
    韓楨沉吟道:“最遲明日,便會有百名胥吏任你差遣。”
    前夜他就已經寫好了信,昨日一大早交予驛站送往臨淄縣。
    算算時間,臨淄縣那邊的人,應該快到了。
    臨淄縣的縣衙養了那麽多胥吏,如今終於可以派上用場了。
    往後,經濟、政治以及軍事重心,都會慢慢往益都這邊偏移。
    哪怕以後打下整個山東,益都郡的地位依舊不會改變。
    青州乃是古九州之一,山東之咽喉,戰略要地。
    隻要占據青州,便能阻斷山東東西兩地,進可攻,退可守。
    其次物產豐富,廣陵有鹽,臨朐有馬,千乘有鐵。
    鹽、鐵、馬,有了這三樣東西,哪怕一時兵敗,也能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聽到不日將有百名胥吏任自己調遣,劉宓不由暗自鬆了口氣,拱手道:“既如此,下官便先行告退。”
    “等等!”
    韓楨叫住他,取出一份公文:“這是武衛、鎮海二軍的調令公文,還需劉通判簽字用印。”
    聞言,劉宓邁步來到堂案前,看都不看的文書的內容,提筆簽下自己的名字,隨後取出官印,重重蓋在上麵。
    這份調令公文,乃是趙霆執筆,又有劉宓這個通判的簽名和印章。
    駱沙和餘朝歡哪怕心中有所猜疑,可武人低下的地位,讓他們不得不遵。
    否則,劉錡手持調令文書,可當場將他們二人斬殺,且不會引起兵變。
    文官與武官不同,文官哪怕是一個小小的主簿犯了事,也需得由提刑司審判,然後上報中樞,交由內閣與皇帝處置。
    這期間,提刑司隻有審案的權利,沒有判決權。
    但武官就不同了,哪怕是正五品的一軍都指揮使,甚至不需要轉運使,知州和通判都能隨便定下個罪責,說殺就殺。
    殺完之後,提刑司連調查都懶得調查。
    皇帝不會在乎,朝堂文臣更不會在乎。
    一個武人而已,殺了也就殺了。
    這就是為何,駱沙與餘朝歡麵對趙霆等人時,一副卑躬屈膝,甘當門下走狗的模樣。
    沒法子,文官握有生殺大權。
    就在這時,一名皂吏快步走進大堂,稟報道:“縣長,麻員外與蘇員外求見。”
    “喚他們進來。”
    韓楨吩咐一句。
    “是!”
    皂吏應了一聲,轉頭來到府衙門外。
    “兩位員外,縣長有請。”
    “有勞了。”
    麻彥民笑著拱了拱手,正欲走進府衙,卻聽一聲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至近傳來。
    四人轉頭看去,隻見一名氣質英武的少年,架馬狂奔而來。
    來人正是劉錡。
    臨近府衙,劉錡一勒韁繩,戰馬頓時急停。
    隨後他瀟灑的一躍跳下馬背,大步踏入府衙之中。
    見狀,蘇昭德好奇道:“父親,此子是誰?”
    蘇文懷解釋道:“此子名喚劉錡,乃是劉仲武之子,謝伯定的外甥,如今在青州軍任一營營長。”
    此話一出,蘇昭德與麻允迪眼中不由閃過一絲驚駭。
    “父親……”
    麻允迪剛要開口,便被麻彥邦用眼神製止。
    見狀,麻允迪心中一凜,閉口不言,默默跟在父親身後進了府衙。
    大堂中,韓楨正在與劉錡議事。
    蘇文懷四人識趣地站在一旁,靜靜等待。
    “這是調令文書,你且收好。還是那句話,若他們識趣,便留一條性命。”韓楨說著,將文書遞過去。
    物盡其用嘛。
    憑著他們兩人的關係和人脈,說不定能多弄一些神臂弩和三弓床弩。
    劉錡點頭道:“俺省的。”
    韓楨叮囑道:“此次是你第一次獨自領兵,當戒驕戒躁,莫要讓我失望。”
    “縣長放心,末將定不辱命!”
    劉錡聲音梗咽,眼中滿是感激。
    武衛、鎮海雖糜爛,可不管怎麽說,都是上萬人的大軍。
    要知道,他父親劉仲武統製的瀘川軍也就一萬多人。
    這樣一支萬人大軍,韓楨如此放心的交予他指揮,這份信任讓他心中感動的無以複加。
    韓楨擺擺手:“莫要做小女兒態,去罷。”
    “末將告退!”
    劉錡躬身行了一禮,轉身離去。
    待到打發走劉錡,韓楨明知故問道:“什麽風把兩位員外吹來了?”
    “見過縣長。”
    四人齊齊作揖行禮。
    麻允迪與蘇昭德趁機悄悄打量著韓楨,見他雖年少,可此刻端坐在堂案後方,自有一股威勢。
    掃視了麻允迪兩人一眼,韓楨問道:“這兩位是?”
    麻彥民介紹道:“這是老拙長子,麻允迪。”
    “家中犬子蘇昭德。”
    韓楨輕笑道:“兩位一表人才,氣宇清朗,想來定是滿腹經綸的大才。”
    按理說,不管是蘇昭德還是麻允迪,年紀都比韓楨大了一輪有餘。
    可偏偏韓楨說出這番話,卻沒有絲毫違和感。
    “縣長謬讚了。”
    蘇文懷自嘲道:“說來慚愧,犬子一直在家裏無所事事,讓老拙操碎了心,今日前來鬥膽向縣長討個差事。”
    一旁的麻彥民附和道:“老拙也是這個心思,望縣長成全。”
    韓楨沉吟道:“如今府衙正值用人之際,四處招賢納士,兩位若不嫌棄,就在戶曹之中,任一胥吏罷!”
    胥吏?
    麻彥民與蘇文懷兩人倒是麵色如常,毫無波瀾。
    可蘇昭德與麻允迪就沒那麽深的城府了,兩人神色一變,眼中滿是憤慨。
    胥吏乃是賤籍!
    對貧苦百姓來說,或許是高不可攀的羨慕存在,但如他們這般高門大戶,寧願去死,也不會做胥吏,簡直是給祖輩蒙羞。
    “老拙多謝縣長!”
    麻彥民躬身作揖,麵帶感激。
    嘖。
    都說人老精,鬼老靈,這城府不佩服都不行。
    見自家次子麵色憤慨,蘇文懷狠狠瞪了他一眼,嗬斥道:“伱這逆子,當真是不識好歹,還不多謝縣長。”
    “多……多謝縣長!”
    蘇昭德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按下心頭怒火,恭恭敬敬地作揖道謝。
    韓楨饒有興趣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待到兩人行禮道謝之後,這才好整以暇地說道:“莫要覺得我是在羞辱你二人,昨日府衙胥吏改製,你們應當也聽說了罷?”
    麻彥民笑著恭維道:“略有耳聞。縣長手段高明,恩威並重之下,當能一掃胥吏狡詐散漫之風,還郡城百姓一個朗朗乾坤。”
    韓楨正色道:“你兩家既已投誠,我也不瞞你們,往後想要在我手下做官,必須從胥吏做起。”
    基層曆練,必不可少。
    韓楨可不想要一些眼高手低,紙上談兵的庸才。
    嘶!
    麻彥民與蘇文懷倒吸一口涼氣,心中翻江倒海。
    兩人俱都是人精,立刻便聽出了韓楨的話外之音。
    這番話的重點,不是想當官,必須先做胥吏。
    而是,胥吏也能為官!
    好一招釜底抽薪,這是要斷了讀書人的根子啊!
    當時在牛車之上,他還疑惑,韓楨怎麽敢?
    直到這一刻,麻彥民終於明白,昨夜酒宴之上,韓楨為何會如此強勢,如此暴戾。
    胥吏為官,就是韓楨敢於殺王重開,滅王家的底氣與依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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