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打醬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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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阪有漆,隰有栗。既見君子,並坐鼓瑟。今者不樂,逝者其耋……”張揚的歌聲在寂寂的山路上響起,顯示著歌者的好心情。
孫賓無奈回首看了眼跟在後麵背著手優哉遊哉渾似閑庭信步的某人,忍了忍,還是問道:“張師兄,為何來的是你?”不是蘇師兄麽?
“哦,你蘇師兄肚子不舒服,就讓我來了。”張儀笑眯眯道。
是了,孫賓想起朝食過後他就幾次看到蘇秦往茅廁的方向跑,後來跟著他一起出穀的人就變成了張儀。
這裏麵定然有問題,不然為何如此之巧?孫賓並不是愚笨之人,況且與張儀他們一起生活久了,對個人的性格都有所了解,張師兄此人,善陰謀。
張儀對上孫賓有點不讚同的目光,咳嗽了一聲道:“走走走,別唧唧歪歪浪費了時間。”
孫賓微微歎了口氣,剛才是誰一路高歌的?
鬼穀的茅廁內,蘇秦剛剛束好腰帶,肚子又再次開始翻江倒海般,他臉色一黑,饒是如君子般斯文的他也忍不住罵了句粗口,急急扯開腰帶一臉生無可戀地繼續蹲坑。
是他大意了,餘子那廝怎會如此容易妥協?竟然在朝食中給他下瀉藥,實在可氣!蘇秦恨恨地捶了下蹲得發麻發軟的腿,這個虧他不能白吃!
哺食時,白晉將要去新鄭一事跟聶山提了提,順帶跟他說了要回鬼穀一趟。
“小兄弟,此去新鄭路途遙遠,你孤身一人恐怕並不安全。”聶山擔憂道,他並不是不舍得白晉走,隻是白晉年紀小還跟著心懷不軌的方家人去,怎麽也放心不下。
“要不你回鬼穀後就別回來了,諒他們也不能拿你怎樣。”晉平勸道。
“你們放心,我……”看了他們一眼,白晉將“我不是小孩”幾個字咽下,他差點忘了,這副軀體還隻是一個少年,不是以前的青年漢子,也難怪他們不放心。於是白晉改口道:“我此次回鬼穀就是讓師兄陪我一道去。”
聽白晉如此一說,兩人便沒再說什麽,隻是當天晚上聶山點燃了幾支火炬,將鍛造室照得一片亮堂堂。聶山將熔爐下的火重新燒得更旺,掂了掂沉重的鐵錘,開始工作。
“二兄你這是要幹通宵?”晉平往劍身上舀了些水,再磨刀石上將已經開鋒了的劍細細打磨。在火光之下,劍刃的寒光變得愈發凜冽。
聶山肌肉虯結的臂膀用力揮下鐵錘,砸在燒得通紅的劍身上,迸發出點點火星,他頭也不抬道:“反正已經剩下最後一把,不如一口氣鍛完。”
一旁的木案上鋪著麻布,上麵擺放著一溜已經完工的劍,在搖曳的火光中寒光閃閃。這些隻是普通規格的劍,但要鍛造這十來把的劍,幾乎費了他們一個月的時間。不過這效率也算高了。若在平時,鍛造一把精良的劍,至少要十天半月,若要鍛造更好的,幾年亦有可能。
晉平看了眼聶山專注的側臉,微微垂下了眼,他手上的動作不停,心裏明鏡似的,二兄如此著急要將劍鑄造完畢,恐怕始終還是放心不下小兄弟,要隨他而去。
這天夜裏,鍛造室裏叮叮當當的捶打聲幾乎響徹了一夜。
翌日東方的天還隻是蒙蒙亮,卯時剛過不久,白晉就拜別聶山,帶著小狩女踏上回鬼穀的路,不過回鬼穀之前,他先去石匠那兒看了一眼,門還沒開。白晉看了一眼天色,提了提用布條穿過兩隻耳的擱在背上的鐵鍋,拐去了另外一條去醢稷家的街道。這次時間有點緊可能收不到貨,可以讓醢稷先幫忙收著。白晉知道醢稷一向起得早,這個時候他應該在忙活著曬醬。
熟門熟路地拐進哪條漂浮著醬香的巷子,天色還早,巷子裏的人家還鮮有開門的,在初秋微涼的空氣裏,顯得有些寂靜。
腳步聲越來越近,站在醢稷門前的人伸手壓了壓頭上的竹笠,在白晉他們到來之前沿著巷子的另一頭走了。
白晉走到門前伸手敲了敲門,目光忍不住向巷子的另一頭望去,清晨的巷子,空蕩寂寥,半個人影皆無,唯有飄過來的幾縷炊煙,漫無目的地飄蕩著。他皺了皺眉,剛才像是看到了一個人,可怎會消失得如此之快?這條巷子又沒有分岔路。難道是看錯了?
正糾結間,木門打開,露出醢稷那張隱帶歡喜的臉。
“來了?快快進來。”醢稷朝白晉急切地招了招手道。
“今日怎麽那麽早來了?”醢稷問道,手上還提著一個竹編的大型鬥笠。
“今天要回家裏,順道來這。”白晉拿過醢稷手中的鬥笠,放到一旁已經堆著的幾個鬥笠上。那些裝著醬油的陶缸有幾個已經打開了蓋子,隱隱有一股鹹香的味道隨著清冽的晨風飄來。
白晉的眼睛一亮,暫時忘記了要和醢稷要說的事,他走到陶缸前,緊緊盯著裏麵黑褐色的醬油,模模糊糊地映出了他的影子。
“再曬了這麽多天,味道比先前的濃了一些。”醢稷拿來一個長柄的木勺,舀了一勺醬油,將勺柄遞給了白晉。
白晉接過有手指沾了一些嚐了嚐,熟悉的味道差點讓他打了個顫:“差不多是這個味了。”白晉悄悄咂了咂嘴。
醢稷嘴角的笑容倏地展開,臉上的皺紋驀地深了幾分,褶子裏的喜意藏也藏不住。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喃喃道,一手扶著陶缸,看著缸裏的醬油時就像看著自己的孩子。
“不過沒有你以前帶來的那些滋味好。”醢稷略帶遺憾的聲音響起,“下次的可以釀得更好。”醢稷信心滿滿,聲音裏再次充滿了幹勁,方法大概已經摸索了出來,現在隻需更加完善。他有信心,能做出滿意的味道來。
“已經非常好了。”白晉捏著勺子感歎道,在條件這麽艱苦的環境中,失敗了那麽多缸後,能釀出這個味道,已經超出了白晉的意料。他的目光落在醢稷音常年和醬料打交道而變得格外粗糙黃黑的手上,他的指甲永遠都是黃褐色的,血液裏流的血都帶著醬料的香味。
這隻是一雙樸實的手藝人的手,卻是最美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