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正直的範東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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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訊問室裏,範東平陷入了沉思。
    要說他一點也不害怕,那是扯淡。
    雖然做過一屆村支書,也和派出所多次打過交道。
    可此一時彼一時也。現在的他,隻是個無權無勢,給村民們服務的蔬菜合作社的社長。以這樣一個身份,幾乎就是白丁一樣。
    何況,這是他活了這麽大歲數,第一次坐在審訊椅上。
    在他的印象裏,這個位置都是做了壞事的人,才配坐在這兒。
    難道自己教訓範老邪這個雜碎,錯了?
    一想到範老邪做的那些壞事,範東平依舊氣不打一處來。
    心裏堅信:沒錯,我沒錯!對付這樣的雜碎,就該打。
    就算因此犯了法,我範東平也問心無愧。
    當對麵的兩位年輕警員,告訴他對範老邪很可能造成輕傷害,以觸犯了刑律為由要刑拘他時,範東平心裏的確閃過一絲恐懼。
    沒想到自己六十出頭的年紀,一時氣憤打了人,竟然要去蹲監獄。
    家裏的老伴、兒子和女兒,肯定會埋怨他。
    村裏的鄉親們,今後見了麵,也會談論他蹲過監獄的不堪。
    剛才的兩位警員,和他曆數了蹲監獄的後果。
    什麽在村裏的名譽啊,聲望啊,丟人現眼之類的,農村裏,大家不都在乎個臉麵麽?
    最要命的,又說等他孫子輩的長大後,會因此影響他們報考公務員。
    尤其是這一點,使範東平陷入深深的自責。
    就像年輕時看過的一部印度電影《流浪者》,所鞭笞的“法官的兒子一定是法官,小偷的兒子一定是小偷”那樣,我範東平為了教訓族輩裏的敗類,竟然不小心觸犯了刑法,自此,我的子孫輩竟然不能為人民服務了,這真是天大的笑話,是莫大的諷刺。
    如果真有這樣的規定,豈不是自己一時衝動,害了後麵三代?
    一時間,範東平的腦子裏,湧進了無數類似的想法,折磨得他難受至極。
    就在他悲觀絕望之際,那個送飯的警員似乎給他指出了一條明路:
    如果他打人是受了別人的影響,或者別人指使,這樣就是不由自主的被動行為,可以減輕責任,從輕發落。
    可自己沒受任何人指使,完全是自己的一時氣憤,不幹任何人的事啊?
    正在他納悶之際,先前審問他的兩位警員回來了。
    告訴他範老邪和五位村民指認韶宏偉說過“給我往死裏打”那句話。而且要對他補充筆錄。
    隻要自己承認韶宏偉說過那句話,就可以把刑拘變成罰款教育而回家了。
    可韶宏偉沒說過這句話啊,範老邪他們為什麽這麽說,警員們又為什麽如此循循善誘呢?
    猛然間,腦中一道亮光閃過,範東平打了一個激靈。
    不對,好像哪裏不對。
    再捋捋,腦子不能亂。
    剛開始的審訊,好像還正常。後麵好像就不對了。
    那個好心的警察,為什麽那麽關心自己。
    又特意叮囑自己,找一個指使自己的背鍋俠。
    然後,就是範老邪六人誣陷韶宏偉說了那句話。
    審問自己的警員就連哄帶嚇,企圖讓自己把責任推到韶宏偉身上。
    好像問題就在這裏。
    如果真要這樣做,自己就能逃避法律的懲罰了嗎?
    那還叫什麽法律。
    簡直是兒戲了。
    不對,這一切都仿佛安排好了一樣,怎麽這麽湊巧,又是這麽刻意呢?
    他們這麽做,到底為了什麽?
    範東平幾乎立即得出了結論。
    對,韶宏偉,他們的目標是他。
    這些人是想利用自己打人這件事,把屎盆子扣在韶副鎮長的身上。
    如果韶副鎮長指使他打人,那就得承擔責任。
    那樣的話,出去的是自己,被關起來的就是韶副鎮長了。
    韶副鎮長一旦受了司法處罰,今後的前途也就沒指望了。
    而自己,就會成為作惡者的幫凶,助紂為虐的協從。
    範東平的腦海裏,頓時湧現出與韶宏偉接觸的一幕幕。
    從跟著韓書記來東店村調研開始,一直到蔬菜園區建設,再到來溪嶺鎮擔任副鎮長,一直到今天為村民們解決蔬菜滯銷問題,韶宏偉是他接觸過的幹部中,能夠腳踏實地深入基層,為村民辦實事的好幹部之一。
    難能可貴的是,韶宏偉這麽年輕,卻不心浮氣躁,沉下心來同老百姓打成一片,心裏裝著百姓,為百姓排憂解難,這樣的好幹部他怎麽能憑空栽贓陷害。
    何況,韶宏偉自始至終都是行得正做的端的正人君子,就像自己一樣。
    漫說他沒說那句話,假如他真說了,自己都不會指證他。
    一人做事一人當。自己一把老骨頭了,沒什麽可怕的。
    蹲個笆籬子,大不了孫子輩不考公務員了,也不能做缺德喪良心的事。
    鬧了半天,這幫可惡的家夥在套路我。
    小樣,我範東平吃了那麽多年鹹鹽,豈能被你們這些小崽子套路了。
    想到這兒,範東平嘴一撇,心也定了下來。他調整呼吸,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
    不一會兒,門開了,秦江濤在那兩個警員的陪同下,走了進來。
    他是聽手下的警員說,搞不定範東平這個老骨頭,才決定親自出馬。
    期間,黃書記又打了兩次電話,催問結果,他不能不急。
    而且,接待室裏的韶宏偉也已經幾次打電話問他忙完了沒有,等著見他。
    陪同的警員見範東平靠在椅子上,閉著眼睛,貌似睡著了,趕緊把他叫醒:
    “嗨嗨,你可真行,還睡著了。範東平,我們所長看你來了。”
    聽到呼喚,範東平睜開了眼睛,麵無表情地看著進來的秦江濤。
    秦江濤一臉關心地道:“老社長,委屈你了。咱們都是老相識了,本來不應該把你咋樣,可這次你犯的事兒有點大,我有點托不住了。”
    範東平刀削斧刻般的額頭已經徹底舒展開了,語氣平緩:
    “謝謝秦所長。我一時衝動,犯了法,不能怪別人,隻是給你們添麻煩了。”
    兩個陪同的警員,互相看了一眼,覺得這老家夥怎麽這麽平靜,看來,恐嚇沒見效啊。
    秦江濤繼續關心道:“不過,現在你的案子出現了一個特殊情況。被打的範老邪和幾個村民,都提到了韶宏偉曾經喊過‘往死裏打’,如果情況屬實的話,那你的責任就小了。或者說,頂多是情緒失控,出手誤傷。”
    “我們所裏都覺得你不可能主動打人,畢竟這麽大歲數了,也過了衝動的年齡,所以……”
    範東平一擺手道:“秦所長,別說了。我敢對天發誓,韶副鎮長絕對沒說過那樣的話。”
    為了製止他們的喋喋不休的騷擾,幹脆發了狠道:“在這件事情上,如果誰說謊,就遭天打五雷轟,從今往後家裏女人再生孩子沒屁、眼。”
    這可真夠狠的,意思是看你們誰再敢昧著良心瞎嗶嗶。
    秦江濤當著兩個下屬,被懟得一愣一愣的。眼睛瞪了瞪,想發作,又找不到由頭。
    他忍住怒氣,不再說話。扭頭轉身,一摔門,出去了。
    兩個警員隻好指著範東平的鼻子,又恐嚇了一番。
    見範東平兩眼一閉,往審訊椅上一靠,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氣得無可奈何,也轉身出去了。
    範東平心裏長舒了口氣,心裏別提多酸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