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343章 這是首殘酷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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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眾進士官員參加了一堂可開生麵的文學課,心中覺得不虛此行時。
    突然,院中鼓樂聲音一變,眾人還以為壽宴就要開始了。
    紛紛轉頭看向堂屋方向。
    可誰知,出現在堂屋前階上的並非是沈默、沈翰這兩位沈家的大佬。
    反而是一個年輕人麵帶輕佻地微笑來到堂前。
    “沈玞?”
    認識這位沈家小公子的人,還以為他是來階前安排什麽事情。
    誰知他的身後跟著兩個下人,那兩個下人人手一個卷軸。
    沈玞笑嘻嘻地指揮兩個下人將卷軸打開。
    眾人看去,見隻是個尋常的祝壽聯,上麵寫著:
    名月一池蓮,釣渭絲綸日月長;
    鬆齡長歲月,蟠桃捧日三千歲!
    稀鬆平常的聯子,紙張裝裱還算過得去,字也寫得不錯,但也就那麽回事了。
    就在眾人準備收回目光繼續談笑時,突然沈玞大聲道:“各位親朋好友,世交友人,諸位,此聯為咱們鬆江府的父母官,方大人所贈,方大人在嗎?方大人在嗎?”
    這時,剛剛那華亭縣知縣黃榕那桌上,一個顯眼的紅袍官員臉上通紅,先是朝周圍尷尬一笑,然後才戰戰兢兢起身拱手道:“三公子,下官在這!”
    那沈玞玩味一笑,對眾人繼續道:“這位方大人,逢我父親壽誕,特送來親寫對聯一幅,作為我父親的兒子,特來感謝!”
    說完,朝那方知府拱了拱手。
    眾人心說,這鬆江知府什麽來頭,送個對聯還要沈家人親自感謝?
    但一看到沈玞那戲謔的笑容,頓時恍然大悟。
    “這姓方的難道就送了一副對聯?別的呢?沒有了?”
    “這沈家三公子怕不是當庭羞辱方知府吧?”
    眾人轉頭朝方知府那桌看去,果然,姓方的滿麵通紅,臉上的笑容都快掛不住了,是人都能看出來,對方這是在硬撐。
    誰知沈玞還不打算放過他,冷冷一笑道:“方大人,回頭得把這對聯拿回去,等你爹過壽,還能再用一次!”
    說罷,朝兩個下人努了努嘴。
    那兩個下人得了暗示,連忙將對聯卷起,放進錦盒中,又送還給了方知府。
    方知府此刻臉上早就沒了笑容。
    他紅著臉,紅著眼,嘴唇在輕輕顫抖。
    下一秒,原本還有紅暈的臉上煞白一片,豆大的汗珠如同雨下,身體也跟篩糠似的,抖個不停。
    一眾賓客都被這一幕驚嚇到了。
    沈翰作為前閣老,身份尊貴,自然不可能一直在門口迎接,在徐鶴他們到來時,他象征性的迎接了一會兒就去後院休息去了。
    此時站在門口的本應該是沈家的兩個兄弟。
    這沈玞不知道怎麽回事,突然冒出來,竟然當著眾人的麵羞辱當地官府的一把手。
    賓客們我看著你,你看這我,眼神裏全是意味深長,但沒有一人敢出頭。
    這時,剛剛考校徐鶴的那個中年人突然站起道:“沈玞,你跟誰說話呢?方大人在外那是一方守牧,在這,那是來給你父親祝壽的貴客,你給我滾下去!”
    這番話一說出口,在場全都安靜了下來。
    就連演奏鼓樂的班子也被他的氣勢喝阻,不敢動彈。
    沈玞看到說話這人,臉色一變,剛想說點什麽。
    誰知這時沈瑄得到消息緊趕慢趕跑了出來,連忙拱手對眾人施禮道:“幼弟荒唐,諸位見諒!”
    說完,轉頭嗬斥沈玞道:“滾下去!”
    沈玞瞪著眼睛,看著沈瑄,梗著脖子就是不走。
    誰知這時徐鶴桌上的那個中年人上了階前,隻是狠狠瞪了那沈玞一眼,最終,沈玞攝於那人嚴厲的眼神,訕訕離開了。
    臨走前,他還上下打量了一眼沈瑄道:“這不是給你麵子,下次別在我麵前吆五喝六的。”
    這句話把沈瑄氣得青筋直跳,差點就要爆發。
    忍了半天,沈瑄這才拱手對那中年人道:“舅舅,這事!”
    中年人道:“先別說了,快去安撫方知府!”
    沈瑄這才恍然道:“是是是……”
    徐鶴將一切看在眼中,轉頭低聲問唐順之道:“荊川先生,這位是……?”
    唐順之小聲道:“這是你們南直隸的新任提學道,都察院左僉都禦史王良臣王汝鄰!”
    徐鶴大驚失色道:“提學道?楊提學呢?”
    唐順之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徐鶴恍然,楊寅秋是次輔的人,而且兩個兄弟也是次輔幕中西席。
    這種跟夏陽秋深度綁定的人,在次輔倒台後,肯定也是在被清算的隊伍裏。
    隻是沒想到,朝廷竟然這麽快就安排了新任提學。
    徐鶴突然想到吳德操。
    這家夥聽到這個消息,估計做夢都能笑醒。
    就這一會兒,沈瑄已經和王良臣兩人將那方知府請到了卯桌。
    兩人好一頓勸,總算讓那方知府沒有剛剛那嚇人的憤怒了。
    但此時的他眼神默然,看著空洞無比,任憑沈瑄和王良臣兩人再怎麽勸說,他始終閉口不言。
    直到沈瑄走後,王良臣拱手一禮道:“方大人,這事是小兒胡鬧,等席宴之後,我定稟明宗幹兄,讓他把這個兒子好好收拾一番!”
    就在眾人以為方知府要麽見好就收,要麽囫圇過去此事時,誰知方知府坐在席間突然語調悠悠道:“前些日子,本官於途中遇一老翁,後來回衙,心有所感,寫了一首詩!”
    說到這,他不顧眾人疑惑的目光,口中悠悠念道:
    有一老翁如病起,破衲邅飀瘦如鬼。
    曉來扶向官道旁,哀告行人乞錢米。
    時予奉檄離鬆江,邂逅一見憐其貧。
    倒囊贈與五升米,試問何故為窮民。
    老翁答言聽我語,我是東鄉李福五。
    我家無本為經商,隻種官田三十畝。
    三十五年三月初,賣衣買得犁與鋤。
    朝耕暮耘受辛苦,要還私債輸官租。
    誰知六月至七月,雨水絕無潮又竭。
    欲求一點半點水,卻比農夫眼中血。
    滔滔黃浦如溝渠,農家爭水如爭珠。
    數車相接接不到,稻田一旦成沙塗。
    官司八月受災狀,我恐征糧吃官棒。
    相隨鄰裏去告災,十石官糧望全放。
    當年隔岸分吉凶,高田盡荒低田豐。
    縣官不見高田旱,將謂亦與低田同。
    文字下鄉如火速,逼我將田都首伏。
    隻因嗔我不肯首,卻把我田批作熟。
    太平九月開旱倉,主首貧乏無可償。
    男名阿孫女阿惜,逼我嫁賣賠官糧。
    阿孫賣與沈半城,即日不知在何處。
    可憐阿惜猶未笄,嫁向沈家朱門去。
    我今年已七十奇,饑無口食寒無衣。
    東求西乞度殘喘,無因早向黃泉歸。
    旋言旋拭腮邊淚,我忽驚慚汗沾背。
    老翁老翁勿複言,我是鬆江太守官。
    ……
    一詩吟罷,四座皆驚。
    “有一老翁如病起,破衲邅飀瘦如鬼。”
    “阿孫賣與沈半城,即日不知在何處。可憐阿惜猶未笄,嫁向湖州山裏去。”
    這哪裏是詩,這是一道道帶刺的鞭子,抽得在座所有人心中鮮血淋漓。
    這是,鼓樂聲再次響起,穿綢桌緞的沈家侍女們捧著精致的菜肴來到院中。
    方知府見狀,起身仰天狂笑。
    笑完,他在眾人驚疑不定的目光中踉蹌著走出了沈府。
    「這首詩改自明初鬆江府的一位大詩人!
    詩很長,但我建議大家還是看一看,挺殘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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