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九百四十九章 還能壞到哪一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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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慈、周大山看向麥田,眉頭緊皺,滄桑而黝黑的臉難掩失落與沮喪。
這個人說得對,地主是不可能讓佃戶有好日子過的,否則,佃戶就有可能不出力幹活,甚至在地主欺負人的時候,還能腰杆硬一硬,不必卑微地仰人鼻息。
地主不可能讓佃戶如此,留在這裏,自己被欺負了一輩子,那兒子也一樣,孫子也差不多。
窮苦百姓家,連活下去都困難,哪還有翻身的機會?
顧正臣也站了起來,將口中不多的饅頭咽了下去:“當佃戶,麥子落不了你們手裏多少,那等到土豆、番薯、玉米普及的時候,你們也一樣,地主會拿走更多,留給你們的,隻會是夠吃,僅此而已。”
“可一旦移出去,那就有了自己的田地。一旦土豆、番薯普及開來,你們還會發愁吃飽飯的問題嗎?不會吧,到時候拿出一畝地種土豆,一畝地種番薯,剩下的地種麥子、玉米、棉花……”
“日子總歸一天好過一天,可留在這裏,多好的收成都與你們無關,隻與地主大戶有關。所以啊,移民這事分怎麽看,誰都不想成為不肖子孫,可還有一個問題,誰又想成為沒有抓住機會,被子孫埋怨的祖輩?”
“大明會迎來一個盛世,而這個盛世的根基,就是耕者有其田。現在朝廷正在做的,可不就是將田地分給百姓,讓佃戶成為自耕農,讓少田的自耕農成為多田的自耕農?”
喝了一口水,顧正臣從樹林中走到路邊,回頭看向周大山、周慈等人:“你們若是相信朝廷,相信鎮國公,那就應該大膽向前向前走,至少,我若是佃戶,願意抓住這個機會。”
“走出去,子孫後代未必能讀書入仕,至少也可以溫飽、平安一生。”
“留下來過什麽日子,你們大半輩子都經曆了,沒什麽好說的,幾位叔伯啊,換一種活法,未必就糟糕,佃戶糟糕的日子還不夠多嗎?再壞,還能壞到哪一步去?”
說完,顧正臣拱了拱手,笑著離開了。
嚴桑桑跟在顧正臣身旁,低聲問道:“夫君這番話,他們能聽進去嗎?”
顧正臣歎了一口氣:“多少出點力吧。”
道理大家都明白,隻是決心不夠大,顧正臣也不指望這一番話就能促使他們下了決斷,隻是希望這些人在思考要不要移民的時候,多多少少想一想,到底要不要給子孫一個未來。
看著顧正臣離開的背影,周大山歎了一口氣,轉過身看向周小山:“你認為他說得對嗎?”
周小山看著老父親那張滄桑的臉,有些心疼,低聲道:“孩兒聽父親的。”
周大山有些惱怒:“問你他說的對不對,不是問你聽誰的!就這德行,遷出去之後還不被人欺負?看什麽看,幹活去!”
三月的風和煦,帶著幾分柔軟,打在人臉上很是舒坦。
隻是百姓沒心思在意這些春風,要麽勤於耕作,要麽愁於當下。
移民帶來了許多煩惱,甚至還帶來了一些家庭矛盾,長輩希望留下,兒孫卻被衙門說動了心思。
在平遙,豪紳降低佃租、阻撓佃戶主動移民的伎倆並沒有奏效,知縣姚甘來的做法很簡單,那就是先遊說老人,將老人拉攏過來之後,讓老人與衙役每兩三天在傍晚聚攏百姓一次,講述移民之策。
豪紳、富戶使了渾身解數,也沒有阻撓百姓移民的決心。
平遙土地過於集中,九成以上都是佃戶,且每一戶佃戶隻能分攤到少量的田畝,豪紳平日裏太欺負人,百姓早就怨聲載道,隻不過苦於沒有生計,也沒出路,隻能被欺壓著。
雖說前麵移民之策大家都聽得動心,可終究還有重重顧慮,可當顧正臣的告山西父老移民書張貼出來之後,移民途中、安置後的顧慮就一掃而空,當顧慮不在,放心壓倒種種考量時,便也出現了主動移民潮。
當然,這與縣衙的不斷遊說也有莫大關係。
有些地方移民難,難在重土難遷,要顧慮祖宗,宗族,有些地方移民容易,許多人是二十幾年前因為戰亂逃到山西的,最終當了佃戶,這個時候朝廷出了新策,對他們來說反而是一件好事。
雖說回不到原籍,找不回家的那幾畝地了,畢竟老朱開國之後當年發布過一條政令,誰墾的荒地,這地就歸誰,主人回來了那也是他的地,皇帝給撐腰。
這就意味著,墾荒的人不必有任何顧慮了,背井離鄉的人回去也隻能從頭墾荒,打官司都打不贏。
可回去幹嘛呢,親人要麽在身邊,要麽死光了,這些年但凡能找到,也不至於留在山西當佃戶了。當年能進入山西安頓下來,現如今也就能從山西離開,找個地方再安頓一次。
山西巨大的人口數量之中,不少人是這種心理,這也就導致了各地的移民難易程度不同,像是太原、汾西、臨汾等地,山西本地人居多,哪怕有不少是佃戶身份,一家赤貧,那也傾向於留在山西本地,你就是費盡口舌,人家也不想走。
這一次暗訪持續了半個月,直至四月中旬顧正臣才返回陽曲。
徐允恭自三月打大同南下至陽曲之後,便教導朱梓、朱檀等人從文書中提取數字,製造表格,分析各地移民進度與狀況,見顧正臣回來,便將幾張薄薄的紙遞給了顧正臣:“先生,太原府、大同府、平陽府的數據基本整理出來了,一些直隸州的數據還在統算,有些縣的文書應該在路上。”
顧正臣接過文書看了看,言道:“現在看來,倒是平陽府主動移民的戶口數略勝過太原府。”
徐允恭微微點頭:“這應該與平陽府、太原府佃戶多有關,不過主動移民的戶口數與兩地攤派下去的移民戶口數,還有不小差距,太原府差兩萬餘戶,平陽府相差不多。”
湯鼎見顧正臣不說話,索性走出來說道:“先生,自二月起到如今,兩個多月了,上上下下多少人不斷宣傳奔走,這些草民還不願意,是時候下決心,開始強製移民了。”
顧正臣目光微冷,看向湯鼎:“草民?先生我也是個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