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一個熱血沸騰的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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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村村的生活有種寧靜的忙碌,江寒每天被各種瑣碎填滿,過得十分充實。
他忙著體驗現在,很少有時間思考過去和未來。
向警官的話提醒了他,為什麽他的家人不來找他。
難道,他們不喜歡他,想趁機甩掉自己這個麻煩?
隻是這樣想著,他就難過得要命。
錢多來是隻很通人性的貓,知道他情緒不佳,跳到他腦袋上,窩在他頭頂。
江寒差點被這坨肥肉壓斷了脖子。他把貓揪下來,埋進它厚實油亮的皮毛裏,深吸一口,悲傷道“老錢啊,我怎麽辦啊。”
錢多來‘喵——’‘喵——’叫著,譴責趁機占自己便宜的人類。
江寒的悲傷一直持續到下午。
盛夏至回家,見他無精打采的,恐嚇道“打起精神啊灰小夥,不幹活就沒飯吃。”
江寒幫她把草帽帶好,有氣無力地問“我是不是特煩人。”
“特煩人沒有。”盛夏至安慰他,“隻是有點煩人。”
江寒作勢用草帽綁帶勒她脖子,“我灰小夥勸你謹言慎行。”
盛夏至被他逗笑了,“你可是小村村村草,這麽沒有自信?”
江寒有些失落,“你也覺得我很可愛,對吧。我也覺得我很好。可是,既然我這麽好,為什麽我丟了這麽久,我的家人不來找我?
是不是我其實是個很討厭,很惹人煩的人。”
“不許亂想。”盛夏至立即反駁,“你不討厭。”
江寒雖然看起來沒心沒肺,每天都很快樂,心裏果然還是在意這件事。盛夏至不滿,向叔叔怎麽當著受害者的麵透露案情進展,太不專業了。
她安慰江寒“可能你爸爸媽媽還沒發現你丟了吧。”
“你真是安慰我嗎,是不是趁機罵我。”江寒無語,“我這麽大個人,憑空消失,他們能不知道。對我也太不上心。”
安慰人確實不是盛夏至的強項。她急中生智“搞不好你趁假期出來旅遊,所以你父母才沒有找你。”
江寒想了想,覺得這個理由倒是可以接受。
盛夏至來了靈感,又說“我們國家這麽大,說不定你父母在隔壁省報了失蹤,我們這裏還沒收到通知。”
她幫江寒把帽子戴好,“你性格這麽好,肯定有個幸福的家庭。別瞎想了。這段時間,你就當度假好了。”
江寒心情好了一點,又衝盛夏至矯情“你真狠心啊,咱倆好歹青梅竹馬,當初我搬家,你也不問問我搬去哪裏。”
他狐疑地看著盛夏至,“我們在一起時,你也沒問?”
盛夏至被問得心驚膽顫,她早忘了自己當初怎麽忽悠他的。
她心虛地看著他,生怕他說出自己不能招架的話。
江寒又問“你是不是玩弄我的感情,根本沒打算和我認真交往。”
盛夏至緩了口氣。還好,小江這腦子很可靠。
“你為什麽不主動告訴我。”盛夏至拉著他的草帽綁帶“趕緊去掰玉米,幹活了就沒工夫瞎想了。”
神婆奶奶家的自留地有半畝,一半種了玉米,另一半種了茄子、四季豆和黃瓜。盛夏至檢查過蔬菜,沒發現病蟲害,專心掰起玉米。
四分之一畝地大約有一千棵玉米,嫩綠一片,抽著淺棕色的穗子,看起來非常漂亮。
江寒才看一眼,已經開始累了“今天都掰完嗎?”
盛夏至回答“想什麽呢。”
江寒鬆了口氣“我就說,這麽大一片——”
“隻有半畝地,咱倆天黑前就能掰完。”盛夏至說;“我還能順便砍了玉米杆。”
江寒眼前一黑,頭一次感謝父母從村裏搬走。不然一年來兩次,誰受得了。
盛夏至發現玉米田裏有棵未成年杆,不知什麽原因沒發育,隻拔了節。她折下玉米杆,掰成兩段,遞給江寒一半“嚐嚐。”
江寒上過‘酸漿子’的當,不肯輕易嚐試。盛夏至以為他不會吃,吮了另外一截做示範“這樣吃。甜的,像甘蔗。”
江寒將信將疑接過來,學她的樣子嘬一口,果然有股淡淡的甜味。
他不解“你是怎麽發現這玩意能吃的?”
這得餓了幾天,才能啃玉米杆。
“我爸爸教我的。他們管這個叫‘甜杆子’。那時候物資匱乏,糖是稀缺資源,他們拿這個當糖吃。”
盛夏至催促“行了,背景介紹到此結束,快點動起來。快快快。收完我們今晚吃煮嫩玉米。”
江寒猜測,黃世仁大約和她一樣冷酷。
他不滿“急什麽,最近又不下雨,不怕爛,我們慢慢收唄。”
雖然不情願,他手裏卻一點不閑著。他很清楚,自己多掰一個,盛夏至就能少掰一個。
“不行啊,玉米脾氣很急的。”盛夏至擰下一個玉米,丟進采摘車裏“玉米成熟後,如果不及時摘下來處理,用不了幾天,就會變老。
變成有嚼勁的老還能接受,我也愛吃。但是它太著急,很快就變得又幹又硬,邦根本沒法吃。”
江寒並不覺得安慰,反倒從她的話裏聽出另外的任務“所以,我們還要負責處理?”
“不用,這麽一點點東西。神婆奶奶讓我們送一半去小食堂,另一半小米爸爸周末回來拿,送給親戚嚐嚐鮮。”
江寒知道小米爸爸工作忙,沒時間,但他就是心疼盛夏至“憑什麽讓你幹這麽多活啊。”
盛夏至並不放在心上,“半畝地算什麽活。
前幾年,神婆奶奶沒把自己放倒那會,一個人種三畝地玉米。
那時候小型農機還沒普及,從播種到收割全靠人工。她就自己個人,靠這三畝地,養活自己和小米爸爸。”
江寒發現,他很喜歡聽盛夏至講這種事。
他喜歡聽盛夏至說話,也喜歡聽這些和土地和收獲有關的故事。
故事裏的人們總是堅韌的,他每次聽完,都充滿力量。
江寒掃開擋在麵前的玉米葉,問“你為什麽學農?”
盛夏至理所當然地回答“我在村子長大。我家三代務農。我從小就生活莊稼和蔬果裏,我對它們很有興趣。”
“沒人阻止你嗎?”江寒學盛夏至,也把玉米丟進采摘車裏“劉女士說,你是市裏高考狀元。大家應該勸你學金融,或者計算機之類的科目吧。”
“我對金融和計算機沒興趣。”盛夏至說“說真的,高三的孩子,除了學習還能知道什麽。
也許別的小孩不這樣,反正,我那個時候,對這個世界完全沒有概念。
我不知道比特幣,不知道海那邊的國家又發動什麽戰爭,不知道碳稅和清潔能源。我看不到那麽遠。
我能看見的,隻有書本和腳下的土地。
不過,我也不是非選農業不可。”
盛夏至指著不遠處的路“高二暑假,學校組織補課。有一天我中午回家,看見個爺爺在地裏除草。
那天特別熱,那個爺爺沒穿衣服,皮膚曬得發紅,冒著層油亮亮的光。我知道那是他的汗水,但是有一刻,我以為他被烤化了。
那個爺爺年紀很大了,他的腰直不起來,肩膀蜷縮著,皮膚也沒有彈性,像件舊衣服,鬆鬆垮垮披在骨頭上。
他很認真地除著地上的草,他不抱怨,也不憤怒,他隻是,很安靜,很認真地除著地上的草。
我不懂,為什麽非要中午除草。我問我爸爸,我爸說,雜草生命力很強,隻有中午除,才能曬死它們。
我和我爸說,我覺得那位爺爺很可憐。
我爸很驚訝,不懂我為什麽會這麽想。
他說,神婆奶奶是這樣過來的,他這樣過來的,這個村子都是這樣過來的,這片土地上的農民都是這樣過來的。
務農的確是一件很辛苦的事,但絕不可憐。
我爸爸後麵還舉例說明,為什麽種地不可憐,可惜我已經忘了。
對於一個高三生來說,比起數學題,古詩文和英語單詞,一個不太熟的爺爺實在不那麽重要。
一整個高三,我再沒遇見那位爺爺,也沒想起這件事。
我以為我已經忘了,可報誌願那天,我又想起來了。
我記不起那位爺爺的臉,我隻記得他透紅油亮的身體。
所以,我報了農學。
我想,既然非要中午除草,那就讓這草除得更有價值。
既然吃苦不能避免,就讓這苦頭多賺點錢。”
盛夏至炫耀道“去年我賣瓜的收入,給村裏買了一套整小型農機。過年時,還給村裏每個人都發紅包。
我學農,就是想讓大家生活更好一點。現在做到第一步,讓小村村的生活更好。
下一步,讓更多人的生活更好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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