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其實應該對他說明白一些的，不是麽？”
    注視著楊雲的身影被太虛的漩渦逐漸吞沒，直至徹底消失不見，林敘文的聲音罕見地褪去了先前的輕鬆姿態，流露出一絲沉重，如同從雲端墜入幽穀之中。
    而原本激昂的電吉他solo，不知何時已化作低沉肅穆的鋼琴獨奏：“比如這趟旅程，其實並不像我們說的那麽輕鬆。”
    “……我應該對他說明些什麽呢？”
    聽著林敘文的話語，後土的聲音如同穿過萬古歲月的風，帶著沉澱億萬年的疲憊與決然。她凝視著太虛中尚未平息的漩渦，頭也不回地道：“我應該告知他此去九死一生，很有可能是一趟有來無回的旅程；還是應該說明這項旅程旁人根本無法成行，惟有他才有那麽一絲成功的希望？”
    “我……該用怎樣的言語，才能既道盡凶險，又不滅他心中之火？”
    “我也不知道何為正確，但我隻是覺得，你這樣瞞著他……不好。”
    林敘文的目光落在後土微微顫抖的指尖上，帶起一聲悠長的歎息：“隱瞞真相，終究是對抉擇的褻瀆。若換作是我，應當會對他陳述利弊，然後將所有的真相原原本本攤開在他麵前，讓他自己決斷。”
    “畢竟，惟有曾在太虛深處迷失又歸來的靈魂，才能在這片無垠之海中辨明方向，找到那個同樣被切割拋棄的多元宇宙，並且進入其中；而能夠在完成任務之後，自另一個多元宇宙重新回返的，更是隻有他一人才可以做到。”
    “最起碼，你應該讓他知曉，自己麵對的究竟是什麽。”
    “我……”
    對於林敘文的敘述，後土的聲音輕得像飄落的劫灰，說出一個字之後，便無了相應的下文。也不知究竟是無言以對，默認了林敘文的說法；還是心中有其他想法，卻於此時無法明說。
    “……而且，你應當讓他知曉在這無窮太虛之中尋找到那個多元宇宙的蹤跡，究竟耗費了你多少心血精力才是。”
    在林敘文的歎息聲中，鋼琴聲化作回響，映照令人心悸的畫麵。隻見後土獨自盤坐在輪回台的正中央，她每向太虛深處推進一步，周身流轉的聖道輝光便黯淡一分。三千青絲從發梢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為霜白，又在太虛同化下化作飛灰飄散；左半邊身軀從指尖開始，血肉正逐漸轉化為灰蒙蒙的狀態，如同被無形畫筆修改的存在證明……
    “要知道，你們多元宇宙的‘皇’雖說可將自身聖道獨立於多元宇宙之外，但本體仍然存在於多元宇宙內部，不可能獨立多元而存。距離那無窮無盡，無生無滅的境界，仍舊差了那麽一步。”
    林敘文的目光如利劍般，穿透後土沉默的偽裝：“無法將自我與多元宇宙等同，徹底淩駕於多元宇宙無數紀元的流轉之上，終究如籠中之鳥般不得自由。”
    “以自身真靈於茫茫太虛之中搜尋，對你而言依然超出了自我之極限。若不是你聖道玄妙，可以憑借‘輪回’之意不斷抵擋太虛之同化，又有我協助消磨其影響，你也不可能以這種狀態長存於世間。”
    “但現在的你，甚至還打算在瞞著他的情況下，繼續燃燒自我的存在……”
    “……我不想讓他擔心。”
    聽到這句話，後土突然有了反應，她抬起頭，麵上的所有笑容都盡數消失不見：“畢竟有些道路，正因為看不清盡頭，才能走得義無反顧；而離開家鄉的旅者，也需要他人為其點亮一盞燈火，照亮那條回家的歸途。”
    “……看來，我說什麽都沒用了。”
    林敘文望向眼前這位執拗的地皇，目光中既有無奈，又隱含幾分難以言說的情緒：“在你說出了這些話之前，就理應知曉後果才是……而即便如此，你還是打算勉強自己。”
    “昔日之時，我不知真相，故此成就了一生的遺憾。”
    後土纖指輕拂，霎時間生死輪回之意自指尖奔湧而出，於虛空中交織變幻，逐漸凝成兩道跨越時空的身影……左側，是洪荒時代淚眼婆娑的少女。眼角含淚，那是為兄長的離去而感傷；右側，則是此刻眸含星火的地皇。眉眼之間，盡是曆經滄桑後的決然！
    當兩道身影完全重合的刹那，後土驀然抬首。那雙沉澱萬古的眼眸中，此刻燃起的不僅是地母神的威嚴，更有某種足以焚盡一切的執念：“但當我有了彌補這遺憾的機會，當同樣的抉擇擺在我麵前第二次時，我不會再錯過了。”
    “……用善意編織的謊言，何嚐不是另一種殘忍。”
    林敘文搖頭歎息：“你這麽做，真的值得嗎？”
    “沒有什麽值不值得，隻有願不願意。”
    當後土堅定的誓言回蕩在這片空間內，下一刻位於多元宇宙之外，那三皇聖道之中的“後土相”，竟是突兀燃起滔天烈焰！
    刹那間，整個多元宇宙但凡能夠感應到這種變動的的強者們都為之震顫，不知有多少大能將自身的意誌投向了多元宇宙之外。或疑惑，或竊喜，或歎息，或悲傷……但不管這些意誌作何感想，都無法動搖那團在虛空中愈發明亮的聖焰。
    在諸天萬界的凝視下，地皇後土的聖道之軀正化作亙古未有的奇跡之光。就像是在虛空中熊熊燃燒的烈火連成灼目的軌跡，化作一團明亮無比的火炬。
    這團文明之火的光芒穿透了所有維度屏障，無底深淵內的大巫們仰頭可見，三十三天外的仙神舉目能察，甚至這光輝在太虛之中亦是清晰可見……
    將最深的牽掛，化作照亮前路的炬火。恰似當年兄長離去時，一無所知的少女那沒能說出口的挽留。
    “縱使焚盡聖道，也要為其照亮歸途麽……”
    注視著那團明亮的燈火猶如指引他人前進的道標，又似接引遊子回歸的燈塔，親眼注視後土將自己點燃，於太虛之中閃耀光輝的林敘文微微後退一步，似是向著對方低頭致意：“那麽作為‘外來者’的我，便隻能尊重，並祝福你的選擇……”
    林敘文的目光穿透太虛的迷霧，沿著楊雲離去的軌跡，仿佛看到了亙古之前那個通過做減求空之法離開了自己出身的多元宇宙，義無反顧的前往太虛，尋求拯救自己家鄉方法的身影：“那麽，我便也隻能希望那個人，能夠再一次的創造‘奇跡’……”
    “……就像他去往外多元之後，又送回了‘楊雲’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