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吾師當仁不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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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袍老道站在門口,並沒有抬腿要進去的意思。
    他目光穿過門庭,落在學堂之中,看到那些朝氣蓬勃的後生,聽到朗朗讀書聲,臉上笑意更甚。
    “不進了,老道我既然已經棄儒修道,就沒什麽資格再踏進你這書齋。”
    良久,青袍老道才戀戀不舍收回目光,淡淡道:“子由,為了大秦百姓,你數十年如一日,鎮守在這清溪縣,真是辛苦你了。”
    “為天下蒼生,懷仁當仁不讓。”
    蘇子由恭敬道:“清心前輩,您這次來清溪縣,是為了項玄將?”
    “可不是為了那孽徒!”
    提起項悲歌,青袍老道眼神微微波動,“他做再多的錯事,始終是貧道教出來的弟子,該管的。”
    頓了頓,他有些傷感,“貧道其實早該來的,也許早來幾日,他就不會落到如此地步。”
    蘇子由沉默良久,才道:“項玄將於我鎮玄司,於我大秦都有恩情,若是前輩有什麽需要我鎮玄司要做的,盡管開口,懷仁定當鼎力相助。”
    “我上清宗的事情,還是讓貧道自己來吧,你們鎮玄司摻和進來,隻會給你們徒增煩惱。”
    青袍老道淡淡道:“貧道也隻是順道路過,才來看看你,若有機會,你替貧道給你師父那老家夥帶句話,不要整日憋在那京都大院中,能有什麽建樹?
    讀萬卷書固然重要,行萬裏路也同樣應行。若有機會,讓他來清心峰找貧道喝茶。”
    “前輩的問候,懷仁定當帶到。”
    蘇子由恭敬回應。
    “貧道嘮叨幾句,也沒別的意思,走了。”
    青袍老道轉過身,腳步略微停頓,沉聲道:“子由,有件事情貧道要提醒你,算算日子,山中那位該醒了,你要打起精神。”
    “謝過清心前輩提醒!”
    蘇子由神情稍變,又恭敬拱手作揖。
    等他再抬起頭的時候,那青袍老道已經消失在眼前。
    蘇子由目光遠眺,望向城外的荒山位置,眼神閃爍不定。
    房簷之上,貓阿四抬起身子,望著青袍老道方才站立的位置,貓眼中也閃爍著異彩。
    貓阿四跳到院落中,緩緩來到蘇子由身旁,“蘇先生,黃羊之禍,千年輪回,世人躲不掉的。”
    “這世間哪有什麽躲不掉,哪有什麽永垂不朽,唯變數為不變。”
    蘇子由淡淡道,收回目光,轉身走回了學堂。
    ……
    ……
    鎮玄司,後院。
    光影波動之間,青袍老道的身影緩緩浮現,站在那門口位置。
    青袍老道目光複雜,似乎能洞穿屋舍,看到那床榻上的項悲歌。
    他駐足良久,一言未發。
    床榻之上,項悲歌本來昏昏沉沉,陷入沉睡中,他忽然感應到什麽,豁然睜開雙眼,向門口位置看去。
    項悲歌眼波流轉,蒙上一層薄薄霧氣。
    “這麽多年過去了,你還是沒半分改變,還是那樣的倔強……”
    青袍老道又有說道:“為了外人,先是葬送通天大道,後又葬送性命,真的值嗎?”
    項悲歌低下頭去,掙紮起身,“徒兒不孝。”
    可他掙紮兩下,踉蹌又倒下去,接著繼續掙紮……
    “不必起身,再折騰下去,你最後幾日的性命也沒了。”
    青袍老道輕歎一聲,揮袖間,一道濃鬱青氣穿過門窗縫隙,湧入屋中。
    頓時,屋子都青光璀璨,彌漫起濃鬱生機。
    房屋外的野草有幸接觸到那一縷縷逸散的青氣,發了瘋般的生長,眨眼間已經鬱鬱蔥蔥,成了一大捧。
    青氣圍繞著項悲歌流轉,他的臉色終於好看些,有力氣起身了。
    但青袍老道很快製止他的行動,“不要出來,為師不想見你。”
    項悲歌怔然,落寞地低下頭,向著房門方向,緩緩跪倒在地。
    “人各有命,命由天定。你的命就到此為止了,不要出這間屋子,待到為師留下的生機逸散殆盡之前,你還可以苟活些時日。”
    青袍老道自顧自說道:“你選的那徒兒,為師看過了,還不錯。來日,你若想讓他上山,為師會親自帶他修習道術。
    你那義子……為師會托人照顧他,不求榮華富貴,但求此生無禍事。”
    “謝過師尊。”
    項悲歌輕輕叩首。
    “你我師徒一場,今日緣盡於此,再無可見之日。”
    青袍老道眼神暗淡,那若有若無的歎息聲,隻有他自己能聽到。
    “走了,好自為之。”
    青袍老道緩緩轉過身,身旁蕩漾起無形波瀾,身影緩緩淡去。
    “這世間為師者千萬,於我項悲歌而言,師尊是那天底下最好的師父!”
    項悲歌再度叩首,重重落下。
    世間之最,吾師當仁不讓。
    “若有來生,我項悲歌還想拜入清心峰,再續師徒之緣。”
    那小院之上,午後光芒溫暖,蒼穹之上,薄雲聚散,似是在講述某些人的平生。
    浮萍聚散,再見容易再見很難。
    遙遠的蒼穹之上,傳來青袍老道沉重的歎息一聲,一滴雨水從雲間凝結,落入那小院中。
    本來,他出來一趟,是有許多事情要做,想要去看看那黃羊山,再多留幾日,看看那憨頭憨腦的小徒孫,查查徒兒義子身上到底屏蔽了什麽天機……
    但此刻,那些繁雜之事他都無心再過問,隻有一事落在心頭,必須去做。
    ……
    片刻過後,一道青光穿越山河萬裏,回到上清宗的清心峰巔。
    “師尊,您回來得如此之快?”
    雲望七怔然,趕忙從屋中走出來迎接。
    師尊不過去了半日,這就已經做完所有事情,回來了?
    這山河大自在的境界,果真不尋常。
    青袍老道沉默不語,揮手之間,身上忽然青光大作,衣衫獵獵作響。
    那青色長袍退去樸素色彩,化作一襲華麗青袍,金絲勾勒,背後山霧繚繞,襯托出一幅流動的山峰之景。
    那道袍上所紋繡,正是清心峰的全貌。
    而在清心峰山巔的祖祠中,供奉在祠堂最上方的一柄青色長劍,嗡嗡作響,脫鞘而出,化作一道流光飛出祠堂,來到青袍老道身旁。
    青色長劍在老道身前輕吟,似是在訴說著多年未見的思念。
    “二十年了,前輩,咱們終於再見麵了。
    小三十六我也算是給您爭氣,終於練到大自在身圓滿,能為咱清心峰出口惡氣了!”
    青袍老道輕撫青色長劍,隨後握住劍柄,衝天而起,化作青光來到山巔一塊巨石旁。
    那巨石底下壓著一柄斷劍,其上刻有“長歌”二字。
    “不悲涼秋,吾子長歌,是為悲歌。”
    青袍老道拿起那柄斷劍,“二十年前,小歌的本命飛劍被師兄折斷之時,貧道就在想,終有一日,要幫小歌出這口惡氣才是。”
    接著,他腳下升起璀璨青光,化作山嶽之相,踏空而起。
    青袍老道一步一踏空,緩緩騰空而起,向著上清宗最高的那座山頭而去。
    漫天雲海都被老道腳下青光踏碎!
    他身上氣勢如山嶽,比那最高的正清峰還要巍峨。
    “清心峰第三十六代峰主清心道人,問劍正清峰,請掌教師兄賜教!”
    雲海之上,青袍老道聲如洪鍾,響徹整座上清宗。
    其餘山頭之上,一道道流光衝天而起,其中身影蕩漾,形形色色,氣勢都不弱,正是各大山峰的峰主。
    “清心師弟,你何時出關的?”
    “師兄,你才出關,還未慶賀就要問劍掌教師兄,這是為何?”
    “清心師兄,你清心峰還在受罰,清心祖劍理應受壓,你怎可不過問上宗就喚醒清心祖劍?”
    眾人極為不解,這位沉寂了近二十載的清心峰主,為何忽然要問劍正清峰。
    清心峰之上,雲望七帶著眾弟子仰望師尊那雄偉身姿,心中頗為激動。
    隻有清心峰的弟子心中清楚,這二十年來,他們受了多少委屈。
    清心老道並未答話,隻是目光穿過雲海,隨手一指,清心祖劍攪動雲海,直奔山巔而去!
    一聲劍鳴,響徹正清峰!
    青色長劍虛影化作千萬丈長,直插在正清峰之上,壓得山峰隆隆作響。
    “清心師弟,你這又是何必?”
    正清峰之上,響起無奈的回應聲,隨著一聲龍吟,一道金色長劍虛影升騰而起,同樣是千萬丈長,擋住了青色長劍虛影。
    清心老道隨手將斷劍“長歌”插在腰間,笑道:“沒什麽,從小就被師兄按著打,貧道不服氣!
    今日,貧道大自在身圓滿,就想揍師兄個鼻青臉腫!”
    話音剛落,他身形化作一道流光,壓得四周山嶽震顫,轟然墜入正清峰的雲海之中!
    在眾人震驚的眼神中,那雲海翻湧,掩住了清心老道的身影。
    山巔隆隆作響,不時傳來巨石崩裂的聲響。
    正清峰之上的那兩道巨大劍影,時而青光大作,時而金光璀璨,不分伯仲。
    良久過後,青色劍影轟然斬落,將金色劍影碾壓在山頭之上,再抬不起半分。
    清心老道的身影才緩緩重新浮現,自雲海中走出來。
    “清心師兄勝了?”
    各大峰主愕然,實在想不通,一向修為平平的清心,怎麽就能打贏了掌教師兄。
    青色長劍化作流光,重回清心峰祖祠。
    清心老道自雲海中走出來,方才還流光璀璨的道袍已然破碎,臉上青一塊紫一塊,身形頗為狼狽。
    但他笑的很暢快,拔出腰間那柄斷劍,低喃道:“小歌,看好了,師父幫你出氣了!當年罰你之人,被師父打成了豬頭!”
    眾峰主暗自驚歎,目光愈發震驚。
    他們實在想不明白,兩位年過半百的師兄弟,怎麽能像兒時那般,你一拳我一腳,打成這幅樣子。
    “清心,你無視門規,私自動用清心祖劍,再罰你麵壁十年!”
    良久後,正清峰之上,傳來掌教師兄氣急敗壞的聲音。
    “掌教師兄罰的輕了,十年可不夠,再加幾十年吧!”
    清心老道重新把劍插回腰間,指著那群圍觀的峰主,“貧道可記得清楚,當年你們當中,沒少人落井下石!
    今日,貧道把那往日受的氣,一並揍回來!”
    青光再起,如猛虎落入羊群,衝向那流光群中。
    “清心師弟,你不可胡來啊!”
    “師兄,師兄你息怒!當年我們幾個也是迫不得已……”
    流光一哄而散,各自逃竄。
    這一日,名門之首的上清宗,被清心道人攪得雞飛狗跳,全然沒有了名門大派的威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