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百裏仁

字數:3716   加入書籤

A+A-




    東方欲曉,一道曦陽破雲而出。
    南市擁攘小道的盡頭,傳來一聲碎裂巨響。
    尋聲望去,邊緣處靠著磚牆築立的房屋已塌了大半,露出一片殘景。再朝深處走,隻見地上一片狼藉。
    蕭月懷蹲在碎瓦斷木之間,盯著遍地的鮮紅,雙目失去了焦距。
    秦娥帶著齊玥趕到時,聞著一股和著腥氣的焦味,嗆得捂起了鼻子。
    大火焚燃後的霓綰布行,四處都是燒得已不成人形的屍骸,除了散落的土灰木屑,還混有用來熔銀的鍋爐碎片。
    秦娥心口一涼,從廢墟裏瞧見蕭月懷沮喪失落的身影,連忙小跑著來到她的身邊道:“阿懷?你可有受傷?”
    蕭月懷臉色灰敗、雙眸布滿血絲,扭頭看向她,聲音沙啞道:“你來啦?”
    “我們又晚了一步。”
    這氣弱聲嘶的嗓音,聽得秦娥心口一陣難受。
    蕭月懷拉著她的手,指著地上的焦屍說道:“這七八個人身上穿的衣服沒有被完全燒毀,從殘片來看,是大理寺牢獄裏的囚衣。應該就是當初在淞水碼頭抓獲的那夥匪徒。”
    “難怪賊人要將他們從牢中劫走。估摸著,他們還有一層身份,是做黑市生意的熔銀匠。”
    她表麵平靜鎮定,除了氣色差了點,好像並沒有因為霓綰布行被燒、熔銀匠被滅口而氣餒。可越是這樣,秦娥便越是擔憂她的狀態:
    “阿懷,你別太著急,我們總還能找到其他線索的。”
    蕭月懷略勾唇,微微喘了口氣道:“嫋嫋,你說到點子上了。”她捧出一雙沾滿炭灰、傷痕累累的手,將掌心握著的一塊木牌展露了出來。
    齊玥在旁,一眼辨出了那東西,驚呼道:“這不是虞部郎官百裏仁的官令麽?”
    蕭月懷低聲問:“大理寺與刑部在城門和城郊設關卡時,可有攔住官衙隊伍?”
    齊玥神色俱變,盯著她手裏的官令,心驚肉跳道:“工部的離城調令是半個月前就已經下發了的。雲洲銅礦開采迫在眉睫,沒人敢攔虞部司的人馬。兩個時辰前他們就已經出城了。”
    蕭月懷閉眼,深呼吸氣道:“虞部采礦的隊伍有多少人?”
    齊玥:“因這次情勢特殊,采礦的石工們都是虞部司的官吏親自招募篩選的,集結起來少說也有百餘人”
    秦娥愕然不已:“這這不是正好與闖獄的人數對上了麽?”
    蕭月懷頷首:“正是。若他們將碎銀藏在糧草與貨品之下,便能蒙混過關。”
    齊玥鐵青著臉色,勾金墨靴輕旋半圈,麵向殘屋中四處搜尋的衙役們,下令道:“立刻通知大理寺!召聚人馬!出城!”
    個漢子齊齊應聲,迅速列成一隊離開。齊玥緊跟其上,單手拽住鞍座,腳步騰空飛起,穩穩跨在馬背上,揚起長鞭疾馳而去。
    秦娥緊攥雙手,惱道:“已過了兩個時辰了,不知還能不能追得上?”
    蕭月懷從廢墟中緩緩走出,站在磚牆前往巷口看,淡淡說道:“從他們出城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晚了,即便追上也並無用。被百裏仁運出去的銀子,必然已經藏匿好了。”
    秦娥抱著希望道:“找不到銀子,興許齊玥還能尋到些別的蹤跡?”
    蕭月懷搖搖頭:“可能性不大。”
    “不過,現在也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嫋嫋,我估算了一下霓綰布行購入的炭量,根本不足以將十七萬兩白銀全部重新熔成碎銀。按照時辰計算,他們最多隻融了半數,應該就是百裏仁帶出去的那批。所以剩下的那筆銀款應該還藏在金陵城內。”
    秦娥驚道:“你為何不早說?眼下刑部與大理寺的人馬已經出城,我們該找誰去查?”
    蕭月懷未語,目光緊盯著集市口的方向,似乎在等什麽人。
    半個時辰飛逝。
    紅陽照耀碧穹,金陵的街道也應著暖了起來,南市的商販們陸陸續續支起了攤子。
    坊前的塵土震動起來,似有馬蹄聲響起。兵部職方郎鄒永直,率著一隊士兵朝布行奔來。
    此人下馬後,徑直朝蕭月懷跑去,作揖拘禮道:“稟公主殿下。臣借調人手查遍了金陵各處河道水路,於灃夷港的棧橋下找到了沉在水中的賑災銀。”
    “灃夷港?”蕭月懷訝然,“沒想到竟然在那裏。”
    “今日之事,還要多謝職方郎相助了。煩勞您將找到的賑災銀移交刑部處置。”
    鄒永直麵露笑意,恭恭敬敬鞠腰道:“怎敢擔公主一聲謝?尚書大人親自吩咐的事情便是臣的內務。臣隻是盡責罷了。”
    說罷此話,這位身著官袍儒衣的郎官雙手交叉再行一禮道:“公主若無其他囑托,臣便先行告退了。”
    蕭月懷未語默認。
    一行人來也匆、去也匆。
    秦娥兩步上前,站在她身邊道:“原來如此。這就是你沒有攔住齊玥出城的原因?隻有刑部和大理寺同時離開金陵追蹤百裏仁,賊人才會放下警惕。”
    “若此時令兵部掌輿圖的職方司暗中排摸搜查,便可尋到被賊人藏匿的銀兩?可是你是怎麽想到搜查河道水路的?”
    蕭月懷:“城中四處皆是兵馬,若想等風聲過去再將銀子運走,藏在水下才安然無虞。”
    秦娥凝眸梳理一番,不自覺地頷首道:“的確,官府通常關注往來港口碼頭的船隻,很少有人往水下尋,棧橋之下是最佳藏銀之地。”
    “可是你尋兵部相助,難道不怕陸平笙聽到風聲?”
    蕭月懷神色一暗:“他雖是兵部右侍郎,眼下卻並無實權。況且鄒永直是我外祖父一手提拔的心腹,口風嚴謹、為人可靠,我才放心讓他去的。”
    “不過這剩餘半數的賑災銀已經找到,很快陸家就該知道這個消息了。”
    秦娥眉頭緊皺如山,環抱著胳膊道:“話說回來,陸氏到底為何要廢這麽大的力氣搶這筆賑災銀?”
    問題拋出,引得蕭月懷陷入沉思。
    上輩子,陸平笙起兵反渝時,手裏握了一支勇猛強悍的軍隊,令大渝在半月之內潰敗逃竄。兵卒人數之多、刀劍武器之精使人瞠目結舌。
    蕭月懷一直覺得蹊蹺,就算陸家是以匡扶周室的名義舉事的,也不可能在大渝滅周後的兩年內,積攢如此雄厚的兵力和足量的軍械。
    唯一的可能,就是陸家在大渝滅周前已經暗中招軍買馬、砥兵礪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