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君作守鬆鶴 【第五十一章】身寂
字數:3783 加入書籤
                    阿祿猶猶豫豫道:“奴婢覺得...您似乎與以前不同了?”
    蕭月懷略怔,失笑道:“是嗎?”
    她看到了阿祿眼底的畏怯,默默垂下眼簾,強抑著心中翻湧的苦澀,安靜下來。
    “不過...”
    阿祿扭轉話鋒道:“雖然奴婢看著這樣的您有些害怕,卻更多的...是高興。”
    蕭月懷抬眸看她,有些疑惑:“高興?”
    阿祿鄭重其事道:“公主肯思慮這些事,就是在保護自己。”
    “金陵朝局複雜,官場瞬息萬變,蘇家又身處漩渦中心,公主您既已成為蘇家婦,若再像從前那樣對政事置之不理,難免會受傷。奴婢曾無比擔心,若依照公主以前的性子,要如何才能在蘇家立下根基,怎樣去麵對那些針對蘇家而來的災禍?”
    “現下...奴婢徹底安心了。”
    熟悉的話語,一字一句印在心頭,讓蕭月懷五味陳雜。
    前世,在她嫁入陸宅後,阿祿也曾說過類似的話,成日裏為她擔驚受怕,勸她暗中聯絡可靠世家,為自己樹一道屏障。
    隻可惜,那時她已在圈套之中,被陸氏父子牢牢鉗製,連往日的閨中密友們也再無聯係,日子過得渾渾噩噩,毫無反抗能力。
    不知不覺中她握緊了雙拳,深呼一口氣道:“阿祿,我不想瞞你——我已動了攬權之心。”
    阿祿愣了一下,有些吃驚卻又覺得合情合理,冷靜片刻後順其自然地接受了,她彎身作揖、恭恭敬敬道:“公主若要謀政,奴婢也願做這條艱險之路的磚石。”
    她直截了當地表達出了自己的心意。
    蕭月懷眼眶濕潤,低聲輕問:“你不問我為什麽?”
    阿祿:“公主生於皇宮,有陛下與皇後的千般寵、萬般愛,卻在遇到秦家被誣,秦小娘子入獄的境況時,輾轉焦灼了數夜,靠著劫獄私放疑犯才為秦氏掙來一線生機。嫁入蘇家後更是處處不如意,明明千金之軀,卻要屈尊降貴、低頭做人。”
    “可見若手中無權,即便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公主也要委頓後宅,空看流雲落花。”
    “奴婢自小跟著您,見慣了您肆意瀟灑的模樣,看不得您受一點委屈。如今公主要為自己爭一口氣,奴婢雙手雙腳讚同,又豈會多問?”
    蕭月懷雙目通紅,從榻上起身,跌跌撞撞兩步撲到阿祿身邊,將她攬入懷裏,嗚咽道:“好阿祿...上天待我不薄,才讓你來到我身邊。”
    她眼前浮現出前世阿祿的屍體被士兵們粗魯地抬出帳篷的景象,淚水便像崩了線的珠子、大顆大顆地往下掉,很快浸濕了阿祿肩頭的衣布。
    “公...公主?”
    阿祿被她緊緊抱著,呆呆地立在原地,聽著一聲聲的啜泣,手足無措。
    過了好久,阿祿伸出手,同樣抱住了她,用掌心輕輕拍著她的後背,無言地安慰。
    秋夜冷風拂過,枯葉飄零落地,屋子裏卻很暖人...
    時光轉瞬。
    早露寒霜打在紅楓葉尖,劃破霧氣墜入泥地,稍見清晰的林間,迎來了一縷微弱的曦光。東邊的小徑上傳來急促的喘息聲,三個人影急匆匆地奔往崖邊的陡路,他們穿著粗布麻衣,皆用絲巾蒙了麵。
    “呂小娘子從這邊走!”
    跟在最後的男子急聲催促著,領頭走的小娘子回頭攙了一把身後的中年郎君,壓低聲音道:“爹!小心腳下!”
    三人摸著峭壁,踩著隻有一尺寬的小徑,小心翼翼的朝山下挪去。
    沒過片刻,頂頭便傳來了官兵追趕的動靜。
    荀翀屏住呼吸,拉著呂氏父女噤了聲。
    “這裏沒人!去稟陸三郎,是否要追下山?”
    “喏!”
    待兵衛走遠,荀翀才敢喘氣,他轉頭小聲對呂氏父女道:“看來陸平笙不見你們的屍首是不會罷休了。二位,我們需再快一點,才能逃出去與宣王會合。”
    呂小娘子點點頭道:“好!請將軍前麵帶路!”
    荀翀二話不說,一手扶著峭壁,腳下踮著陡路上突出的石頭懸空一轉,飛至呂父的右邊,轉眼間便站在了最前麵。
    他迅速朝山下衝去,為父女二人開路。
    這條陡徑直通山口,是最近的路。三人走到盡頭時,林間的小路一片安寧,原以為就要成功,清幽石階上卻響起了步履聲。
    陸平笙帶著官兵追了過來!
    荀翀大驚,沒想到陸三郎的速度能這麽快,於是連忙拉著呂氏父女竄入叢林躲避。
    隻聽那兒郎嘴裏吐出冷冰冰的一句話:“陛下說了,若賊人反抗,格殺勿論!”
    透著灌木間的縫隙,荀翀瞧見陸三郎抬了抬衣袖,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對麵已開了弓箭。冷箭如雨飛馳,朝手無寸鐵的呂氏父女射去。荀翀顧不得掩藏自己,擋在他們身前,抽出腰間快刀斬落羽箭,吼道:“快走!我來斷後!”
    眼見形勢不可耽擱,呂小娘子拉著其父果斷逃離。
    誰知陸平笙早已在山下設好埋伏,在他們快要看到宣王的馬車時,予以了致命一擊。圍攻的士兵,長劍疾如閃電,瞄準呂小娘子的背影,準確無誤地刺了過去。
    呂父見狀,毫不猶豫地撲上前,從身後抱住了女兒。那把劍穿膛而過正中要害,呂父猛吐一口血,身體抽搐了一下,倒在了地上。
    鮮血染紅了女娘的脖頸,濺了滿臉,連蒙著麵的絲巾上也都是血跡。
    她驚恐地轉過頭,失聲喊道:“爹!!”
    荀翀被困在灌木林中,無法前去營救,眼睜睜看著這一幕發生,一瞬之間發了瘋似的揮刀亂砍,破除險阻奔向孤立無援的小娘子,在千鈞一發之際救下了她。
    女娘已失了魂,淚水和著血漬落下,抱著屍身還有些溫熱的呂父,遲遲不肯鬆手。
    荀翀以一人之力,殺出血路,痛心疾首道:“小娘子!快些隨我走!莫讓伯父白白犧牲!”
    女娘扯著父親的衣襟,用力拽下他腰間的玉佩,含著淚望向遠處山坡上衣衫潔淨、負手而立的青年,眼裏滿含憤恨與憎惡。
    兩人目光刹那間交匯,碰撞後回歸原處。
    女娘果斷離去,跳下山間最後一個矮坡,消失了蹤跡。荀翀見狀,跟著小娘子一起墜入了坡底。官兵們急忙繞道去追,奔至坡下,卻隻見一灘血跡。
    陸平笙趕來,瞧著還是逃了兩個,不由將手掌收緊,眼神也愈發陰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