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暑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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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中旬,出梅的第二天,期末考試結束。這天傍晚,西邊飄浮著燦爛的晚霞,天空被映得通紅。
大掃除完畢後,大家都往各自的教室走回去,等待放暑假前的最後一節課。
剛打掃完班級區域的萩原凜子,手拿掃帚,往校圖書館的方向走去。
一群烏鴉子學生們的頭頂上掠過,草坪上噴水轉頭轉著,草葉上都落滿了的水珠。懷著某種感動的心情,凜子小姐眺望著敏感地映照天上色彩的地麵,感覺到這所有這一切都接受了天上的賜福。
飄渺的煙靄,轉弱的陽光,吹拂發梢的晚風,還有那催人入睡的清香……路過洗手池,少女彎腰下去喝了幾口水。
再遠望夕陽沉沉,遂黯然而傷悲。
都說少女時代是看到樹木落葉都忍不住笑的年紀,但生在一個不幸的家庭裏,月與花皆催人淚下。
東舞鶴中學是所貴族學校,同齡的少女們,都穿著昂貴的時尚單品,名貴化妝品,坐著流行的頭發,打扮得漂漂亮亮得仿佛是來學校參加審美大賽的。
和她們擦肩而過時,飄來的風都帶著香水味。
和她們相比,凜子並不會覺得自慚形穢,但也不怎麽高興。少女心性的使然,她也喜歡美麗的東西,然而除了身上的校服外,她沒有一樣可以買得起的。
也說不上是自卑,但自己確實是很不合群的。
獨自在後院花壇旁吃盒飯,這種習慣仿佛是一種儀式,誰也不接近自己,也不與同學交談,仿佛在拒絕友誼。
一旦開始了孤獨的生活,很容易就習慣了:對凜子來說,孤獨的生活是最不需要努力就能輕鬆能達到,圖書館是唯一享樂的場所。
小孩子不想回家的時候,能去的場所很有限。
不能進酒吧,不能進電影院,剩下的免費的能打發時間的場所,僅有圖書館。而且小孩子去圖書館不會被大人罵,也不用太擔心安全問題,很小的時候,凜子就把圖書館當成了自己的第二個家。
上學的時候在學校的圖書館,放學就去附近的市民圖書館,大部分時間都一個人在那裏度過。故事、、傳記、曆史,大凡那裏有的,抓起什麽看什麽。麵向小孩子的書沒興趣看,看的都是大人們看的,即使看不大懂也堅持看到最後一頁。
看書看累了,便戴著耳機聽音樂,埃林頓公爵、甲殼蟲和齊伯林紅飛艇等……
現在和過去相比的話,不同之處在於,凜子最近來圖書館裏沒有翻閱民俗和妖怪一類的書籍,而是看了些西方的或者哲學書。
這其中少不了橘清顯的影響。
可惡的t桑雖然也離群索居,但他目前所處的地方,是洋溢著明朗的感情和善意的;他那顆光明磊落的心,有著一種堅韌柔軟的力量,來讓他保持樂觀。像他那種光憑存在就能發光的人,該稱做是為生而生的人。
凜子雖然偶爾會恨他恨得牙癢癢的,但更多時候還是喜歡和他在一起打發時間的。
走著走著,來到了噴水池邊,散步道縱橫交錯,圍繞著草坪。即將放暑假的落寞氣氛中,圍牆外麵的江之電開過,那聲響傳到牆麵上,發出“空空”的回聲。
表情本來有些無聊的凜子,在轉過拐角後,嘴角忽然露出了笑容。
前邊繞滿青藤的石頭長椅上,坐著個學生,長椅在淡陽光照射的散步道旁,所以他身上披著一層蜜蜂色的暖光。他低頭看著膝蓋上的書,沒有留意到少女靠過來。
凜子還沒走近就微笑了起來,快樂的感覺“噗噗”地往上冒,怎麽也禁不住。
啊,不行,這可是t桑啊,全天下最大的討厭鬼……少女在心裏嗬斥自己,可和他在一起的那種眾不同的感情變化,還是讓她有一種癢酥酥的感覺,像用肚皮將橡皮球按到水中去似的。
不一會兒,她又“噗”地輕笑了聲。
忍不住怎麽辦?
理應對他嚴肅的,但卻很高興,我可不喜歡這個南轅北轍的自己,可看到那家夥了,就會有種“瞧我這次一定要說服你”的高興勁,高興得不得了。
看著書的橘清顯,耳邊傳來一陣很輕微的笑聲。
他轉頭看過來,發現是凜子後,伸手打了個招呼:“你也逃掉最後一節班會課了?”
“反正明天就放暑假了,織作老師要罰,也得等九月了……”萩原凜子微笑著走過來。光線已經開始轉弱了,天空隻透下一層薄薄的陽光,少女走在光柱裏的樣子就像聖女般好看。
“我可沒你這麽幸運……”橘清顯笑了下,心想我今晚會被葵姨罰了。
萩原凜子來到了他的身邊,這裏是社社團活動的區域,後邊的小房子裏不斷有竹刀碰撞的聲音傳來,還有空手道部的呐喊聲。
橘清顯坐在那兒,臉上洋溢著一種可怕的無敵的美。
毫無疑問,陽光和時間,都不能滲進他那肌膚的……他會和神子一樣,永遠年輕,永遠都炫目燦爛,強大直率,毫不留情且絕美無比。
“你在這裏看書?”萩原凜子朝他手上看去。
亞裏士多德的《工具論》。
“不啊,我在這裏等小唯,然後一起去圖書館找月姨。”橘清顯合上手中的書,頗有些炫耀似的衝著凜子笑笑,“畢竟小唯是班長,總不好帶頭違反課堂記錄。”
凜子小姐的臉色頓時一冷。
那個小金毛品學兼優,是出類拔萃的才女,學校裏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她是公認的最美麗的兩個美少女之一,是大財閥家族的千金,現任學校理事長則是她的月姨。
這樣的完美少女,通常都會引來反感。
學校裏麵個封閉的小社會,成員的水平需要半斤八兩,才彼此互相抗衡,維持著小社會的平衡。
太優秀傑出或者太沒用的廢物通常都會受到排擠。
而且這所學院是貴族學校,超過九成的學生都是舊華族家庭長大的嬌生慣養的少爺小姐,通通都認為自己才是最優秀的那個。
表現得比他們優秀,全都會被討厭、被欺負、受到孤立。為了避免被排擠,每一個人都致力於讓自己變得與他人相同——有三個人是例外。
橘清顯和凜子是無所謂,而小唯,則是不講理地碾壓了他們。
在學校裏,小唯的人氣最高,就連教職工都會為她唯命是從。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即便拿掉鬆平家的光環,小唯也是美得無可挑剔。
每個人都羨慕她、憧憬她,甚至有人崇拜她。
因為相差太過懸殊,根本成不了比較的對象,所以沒有一個人會反對她。鱉會嘲笑烏龜的弱小,嫉妒玳瑁的亮麗,卻沒辦法頂撞月亮。
根本沒法和她比嘛……凜子小姐的臉上,微微有些泄氣。
此時的她,微低著頭看自己的腳尖,神情很是迷茫,但眼睛還很純淨,整體看過去就像隻因為迷路導致回不去天堂的小天使。
“你要去圖書館?”橘清顯問道。
“啊,對對……”
萩原凜子回過神來,臉色有些不自然。
落日的餘暉灑滿草坪,周圍似乎有些喧囂,橘清顯拿著書站起來:“走吧,一起過去。”
“你不是要等唯同學?”
“小唯已經長大了,是時候接受來自男友的背叛了。”
“嗯?”
凜子小姐眼角一僵。
“哈哈,被嚇到了吧。”橘清顯得意地說道,聲音已經有了幾分親切感,“老實說吧,其實是不想讓你總是獨來獨往的。什麽孤獨?幹嗎非孤獨不可?日後交往中你會漸漸明白……”
“你真是多管閑事!”
凜子小姐冷著臉嗬斥他一句,邁開腳步朝前走。
嘴上雖然在罵,但好感度卻漲了10點……橘清顯也不拿這個來笑話她,和她一起走向圖書館。
兩個人肩並肩的畫麵實在太引人注目了,這使的萩原凜子內心起了一股近乎羞恥的感情。如此強大的自己居會覺得難為情,覺得自己實在是太普通了,根本就配不上他……少年的存在清晰地令她了解自己內心的羞恥所在,所有的潛在的感情,所有謙卑的心理都被無比的放大。
踏著小道,走進用紅磚砌的圍牆,圖書館古老門柱出現在眼前。
走進圖書館的小院子,步行道旁邊就有供洗手的水盆、木勺;花圃裏長著葉蘭、石款冬當作護根草、背倚籬笆牆挺然屹立的南天竹和紅梅等庭樹。
春晨,黃鶯飛來停在杓柄上飲洗手盆的水;
夏夕,廊緣下的大蛤蟆用肚皮蹭著濕漉漉的青苔爬來爬去。
蟲籠和風鈴,懸掛在廊簷上,闊闊綽綽古色古香的日式建築,如此優雅的詩的情趣,隻有月夫人會這樣。
圖書館裏麵,天花板很高,空間寬敞。
窗玻璃朝外開著,瀉入傍晚陽光的同時,還傳來大量小鳥的叫聲。潔白的窗簾悄悄搖曵,風還帶著海潮的氣味,窗戶下方擺著一台豎式的鋼琴。
萩原凜子拿了本書,在窗簾前坐下。
沙發的坐感無可挑剔,她朝橘清顯看過去,隻見他拿出手機看了看,表情變得有些凝重。
“葵姨和我說了一件事……”
“什麽?”
“禦夫人要她帶我回鬆平家,監禁到開學……”
“你活該!”
萩原凜子臉上露出幸災樂禍的表情。
“暑期你要看著月姬夫人啊,我先去了……”橘清顯無奈地走了出去。
少女低下頭看看書,卻發現看不進去了。
沒辦法,她隻好遙望窗外,晚霞猶如火中的孔雀,展開羽翼遮蔽著西邊的天空。
我怎麽就會鬼迷心竅答應t桑呢……萩原凜子心裏埋怨自己。
也許該怨那個雨後夜晚的月色太美了,像水滴一樣靜靜的灑落下來,隱隱約約可以聽到空氣轉動的聲音……哪怕月姬夫人的事很棘手,可自己那時候卻絲毫不覺得害怕。
自從答應t桑後,一種不吉利的征兆壓在肩頭上,能夠日益強烈地感覺到它的重量……可盡管前路多舛,凜子也必須要走下去。
月姬夫人實在太惹人憐惜了啊……
六月底的一天,她去找橘清顯,但那家夥和小唯溜出去耍了;月姬夫人便拉著她教她插花,夫人那美麗的眼眸和指尖,用“高貴”這個詞或許是貼切的。
沒有人能擁有如她那般毫無防備的“真誠”眼眸。
一個禮拜後,凜子再次被她的美麗打動。
那天依舊在月姬夫人的住所,三個小孩在花圃裏親手種了不少花,下午的時候累都累壞了,在空調房裏呼呼大睡。
迷迷糊糊中,凜子感覺有條毛毯輕輕蓋在身上。
悄悄地睜開眼睛,鐮倉的夏日午後,天空湛藍,月姬夫人悠閑地坐在小孩的身邊。在天空的襯托之下,她那張精致的側臉宛如一幅文藝複興時期的肖像畫。她輕輕為幫小孩們蓋上毛毯,“母性”這個詞用在這裏難道不是再貼切不過了嗎?
麵對著不是自己孩子的凜子,她也毫不例外展現出了母性的慈悲和光輝,像畫那樣純粹。
那天的凜子,閉上眼睛,心中被溫暖所充滿,淚水從閉著的眼中衝出來……她連忙用毛毯蒙住頭,自己哭了好一陣子,以至於醒來的時候眼睛又紅又腫。
所以啊,現在就算沒有橘清顯,她也要拚盡全力去解救月姬夫人。
天色漸漸地暗了些,凜子看著門口的眼神,忽然一亮。
穿著細細高跟鞋的月夫人從門外進來,登上樓梯,鞋聲在幽靜的圖書館裏回響。她穿著雪白的襯衫,黑色筒裙和黑色長筒襪,胸前佩著小巧的珍珠項鏈,口袋裏別著勃朗·布蘭自來水筆,這身裝扮顯得相當的典雅和睿智。
她的臉上始終都掛著溫文爾雅的微笑。
這笑容恍若是遙遠的微笑,幾乎不具有顯示感。
她腰肢的扭動和步伐節奏,都顯得無比自然和優雅,凜子注視了一會兒她的背影,起身朝她走過去:“月姨……”
樓梯上方,月夫人轉身過來,微微地一笑。
……一種即將完結的微笑。
※
月初了,求個月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