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七章 奉承人常在,狠心人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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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五鼓新晨。
賈家兩府人員齊出,清空了寧榮街麵,每隔幾步便有著新衣的丫鬟和總角小廝侍立著,準備迎接元春省親。
賈赦賈政賈珍等人先在外頭西街門外等候,賈母等人則按照品級裝扮了,到榮府中路大門前相迎。
「你快看看去,璉二和鳳姐兒來了沒有?」
到了街上,賈母便催促林之孝家的一頓,語氣多少有些焦急埋怨。
早就讓他們兩個昨夜就過來,偏偏不應,今日要是賢德妃半朝鑾駕先來了,他兩個豈不尷尬?
林之孝家的曉得利害,一出門,便垂頭往西街門這邊來。
府內早已經打發幾波人去水梁坊裏麵喊了,如今得去聽個信。
西街門開外。
賈璉卻是正好趕到,一身官袍也不曾脫落,下了馬車,扶著鳳姐兒匆匆過來,和賈赦賈政一行人拱手見禮。
「璉兒,怎麽來的這般遲?」賈政皺眉問道。
「今日是大朝會,等閑脫身不得,已是快馬加鞭打這來了。」
不好多說,幾人見過了,賈璉往賈赦賈政身後站,鳳姐兒則是拖著誥命服飾,隨林之孝家的往裏麵走。
這下寧榮街前後再無聲了,眾人都是靜默等候。
如此好一陣過後。
在外也不知時辰,眾人隻見得日頭出來了,寬袍大袖擠在一堆,不禁額頭見了汗。
忽有一名太監飛馬過來,到了西街門外,下馬來稟告賈政賈珍。
「還早著呢!賢德妃娘娘剛拜會了皇後回鳳澡宮,待用過膳,去寶靈宮內拜了佛,等酉時聖人在大明宮設家宴,賢德妃娘娘領宴看燈罷了,隻怕戌初才能領旨出來呢。」
聽這太監匯報了元春的行程,賈政稍作猶豫,便發話讓人帶他去裏麵拜見賈母,順便領銀子。
「這麽說晚上才起駕來?怎麽不早早來報?」
賈璉喊住那太監發問。
太監不答,隻管上馬朝內走了。
賈政回頭過來勸道「你休要去埋怨詰問他,本就是全虧了他來報,不然我們都枉顧在這等著了。」
賈赦賈珍等人聽了太監的匯報,便各自發話下去,叫眾人都先歇著去。
尤其是東府賈珍,肥碩身形拘束在衣袍內,站得兩股戰戰,早就想尋個地躺下了。
賈璉此時亦是同賈政往寧榮街內走,回話道「俺也不是不知那太監的理,隻不過府裏三番五次來同我說今日是大事,一年下來,到了今日卻連大姐的行程都不通,這算得什麽?」
賈政道「宮內的事我等外臣豈好去打探?許是有什麽變故也不準,你隻管去歇著,先給老太太請了安。」
賈政才是今日的主事人,隻一心打發賈璉去歇著,免得惹事。
賈璉也不和他爭論,隻打笑道「二老爺也就算了,二太太可是得了恩旨,每月都能進宮去看的,怎麽也不知道?」
賈政一時啞口無言,有心責罵賈璉幾句,但話到了嘴邊,想著今日難得這場麵,便又先咽下了。
說到這,賈璉自己倒是想起了一事。
他目光往身後一掃,掠過榮府大管家林之孝,隻將自家傾城伯府的管家趙天梁喚到跟前來。
「你回去拿了我的名帖,去宮內尋伍太監打探清楚了,看大姐她是帶著哪些同行人回來。」
趙天梁連忙應聲。
二老爺賈政在旁聽到這,目露讚許之色,捋著胡須道「是了,璉二你在宮中來往的多,正好做事。」
旋即賈政再吩咐邊上林之孝道「管家,你也跟著這人去,好歹做事周全些,多的事不要
問,細細將娘娘的事打聽了回來。」
林之孝得了吩咐,便當即和趙天梁出寧榮街來。
兩人各自牽了馬騎上,到了西街門牌坊下。
林之孝道「我這還有支的幾百兩銀子留著打點用,便是先去水梁坊那邊拿璉二爺的名帖?」
趙天梁笑回道「林老爹隻管跟著我走,不礙事的。」
說罷,趙天梁打馬領頭走了。
榮府大門前,賈政賈璉賈寶玉賈蓉幾個先過來見過賈母。
既然元春晚上才到,那眾人便先散了歇息最好。
賈母自然是同意,留府上男兒家在外廳守著休息,她領著邢夫人、王夫人、尤氏、鳳姐兒等往榮慶堂裏尋座歇著說話。
「姑老爺是說不來?」
到了榮慶堂內,鳳姐兒找上林黛玉。
黛玉聽到這話,點頭回道「早說不來了。老爺他顧及身份規矩,見了麵,萬一不好受娘娘的禮,我再三勸了,也不見肯的。」
鳳姐兒便是笑道「這有什麽著急的。薛姨媽她也沒來呢,隻打發薛蟠兄弟前些日子來幫了些動作,如今就回去了。」
榮慶堂裏,大家都坐得近,人員齊全在這。
隻有王夫人探春兩個安排內外,另有珠大奶奶李紈尋人去了,不在這邊。
「你們兩個說什麽悄密的話,也不來搭理人。」
賈母指著黛玉這邊笑道「尤其是鳳姐兒你,如今我要留你幾天立規矩,仔細陪我些日子才好呢。」
鳳姐兒隻好站起,湊過去挽著賈母的手道「哪裏說什麽秘密,反正隨老祖宗吩咐就是了。」
「還當我不知?」賈母道「是說黛玉她老子的事吧,抓著那些個講究不過來,他懂個什麽?誰又說要拜他了?」
鳳姐兒見黛玉不語,便幫著說話道「姑老爺學問高,既然來不來都好,當然就是想守著禮去。」
賈母笑道「什麽禮?臭窮酸一個。」
也是見黛玉在這,賈母沒在繼續追究林如海,和眾人另外說笑了一陣。
忽的,外頭傳話。
寶玉過來了。
傳話前後腳的功夫,賈寶玉規規矩矩進屋來。
見了禮,賈母問道「怎麽不在那邊陪你珍大哥?」
「珍大哥說受累,被攙去東府歇著了。二老爺和璉二哥說提點學政的事,說的正暢快,我見插不進話頭,就想著來伺候老祖宗。」
賈寶玉說著,在屋內瞅了瞅,麵上就有了笑意,要尋地來坐下。
「我這哪裏缺你來伺候,怕是蒙我的。」
賈母先不讓寶玉坐,笑道「你別忙著想和姊妹們擠著去,先把你老爺的事說給我聽聽,他在朝廷可是向來挪不動位置的。」
賈寶玉聽得左右打趣笑聲,也是無奈,隻好清了清嗓子說話。
「孫兒也沒太聽仔細,隻聽璉二哥說起,老爺要是提點一任學政也不見的好,雖說資曆大漲,以後前途寬了,但到時回京,也不過從六部一司主官做起,然後再熬在任上等升遷。比較之下,老爺年紀大了,不若直接就任戶部郎中,左右也方便,是十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的道理。」
「嗯…」賈母聽得細想了想,道「璉二他說的也對,總不至於害他叔叔。想你老子他半點功名都沒有,還去當什麽學政,就是有拜在他名下的舉子,怕是背後也要被讀書人笑話哩。」
說是這般說,不過當家男人的事,賈母也不好輕易幫賈政做主。
趁著眾夫人、婆子借著話奉承賈母的空隙,寶玉終於得了空,到黛玉這邊坐下,目光竟是比尋常日子更加熱切。
「昨夜詩社的事我都聽說了,妹妹起的好名字!」
「蕉園蕉園,別人不知,我還想不到嗎?那是太掖池裏藏宮書的地方,最出名的,就是幾位皇帝起注的草稿都焚毀在哪兒。這燒去外物的詩社,誌向正合我心!」
方才幫賈母轉述那些官場俗事,可是讓寶玉覺得自己嘴內都髒了,這才迫不及待的來尋認同。
林黛玉聽了這話,少見的麵上有了不悅。
「我是不曾想過這個意味的。我讀書時,也不知道京外太掖池裏麵有個蕉園。」
「那這正說明有不謀而合的知己意思啊!」
寶玉有些慌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滿腹的委屈升起。
林黛玉見狀,暗自歎氣。
「寶二哥……」
她知曉賈寶玉惡於仕途,眼下就幾乎有心想去順著這般去規勸一番,連帶引得厭惡最好,免得受不起這情誼。
隻是末了,黛玉不免又覺得這般做事太過可笑,倒顯得她陰暗了。
黛玉語氣中重新帶著幾分鄭重,道「你是敕造榮國府的子孫,終日住在榮禧堂裏。如今又長大了,就算避著不去想,也總有一日躲不進‘蕉園"內。」
視考功名的人為祿蠹,自己不去不做官,怎麽承襲家業?
二老爺賈政可沒有個世襲爵位傳給賈寶玉。
亦或是有,但那個位置還在大老爺賈赦頭上……
林黛玉想到這,便緘口不語了。
和從前的薛寶釵一樣,她是向來不來參和榮府大房二房的事,如今更是如此。
黛玉的話有些重了,賈寶玉失魂落魄的坐在一旁,嘴裏免不了似癡似傻的念叨。
「何必這般辜負我……」
榮慶堂內有人歡喜有人愁時,隱去許久的珠大奶奶李紈進屋來了。
先去和賈母以及刑夫人尤氏見了禮,李紈再是便唉聲歎氣的,到了一眾未出閣的姊妹這邊。
「已經是問過了,娘娘省親的規章已經定下,不經過那些執事太監和女官開口,半點也改不了。大家獻琴的事,休了。」
這話一出,三春和黛玉湘雲都是沉悶了一陣。
李紈雖也是覺得眾人的準備可惜了,但不免還要來幫著勸慰眾姊妹。
隻是不待她開口,四姑娘惜春便先是冷笑道「奉承人常在,狠心人成空。到時候都忙著進進出出覲見了,讓連話都說不出幾句,我們那素不相聞的娘娘就快活了?」
「打嘴!」
李紈越聽越慌,過來作勢捂著惜春的嘴。
「四姑娘,你還年輕,說話既沒個好歹,也沒個輕重,盡是學著璉二的姿態,把人都教壞了,到時傳出去,老爺太太們還要來埋怨我沒看見的,豈不是可憐?」
李紈身態放低了來規勸,惜春聽聞,隻好默然不語了。
其實元春和惜春原是見過的,哪裏說得上什麽素不相聞,隻不過惜春剛下地瘋玩的年紀不久,元春就入宮去了。
李紈也不需惜春認錯,見勸了回去,也就作罷。
隻是恐怕幾位姑娘再說出些什麽荒誕話來,叫榮慶堂裏的人聽了,李紈便起了意。
「如今還有空閑,老祖宗也不需姑娘們伺候,我們詩社就另尋個僻靜的地方說話好了。」
既然提起了剛成立的詩社,眾人便都不好拒絕。
於是李紈再來向賈母請示領人離開。
賈母也是知道王夫人將三春交給李紈看顧的,便也不拒絕,隻叮囑午後早些過來,萬萬不要錯過了時辰。
李紈連忙答應,旋即領三春和湘雲黛玉往後堂轉出去了。
屋內,邢夫人眼見走了一夥人,便笑著搭話道「鳳姐兒不去玩?」
「我?」
鳳姐兒指了指自己,故作生氣道「您是不知道,我都打聽了,她們幾個姑娘成立了一個詩會,我們屋內幾個被看不上眼的,別人哪裏會帶著去玩。」
賈母笑著打趣鳳姐兒「瞎說,分明是你自己不會念詩被嫌棄了,還要拉扯到我們身上來。」
屋內一陣笑說當中,還呆愣在原地的寶玉終於是被人尋上。
「寶二爺,您怎麽不跟過去——寶二爺?」
賈母的丫鬟琥珀說話輕推了一下,見推不動,不由得急了。
「寶玉!」
賈母聽得動靜,忙呼喚了一聲。
鴛鴦這時也慌張走過去,低頭一看,連聲喊了幾句才讓寶玉回神過來。
「老太太,寶玉又癡了,不知聽了什麽話!」(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