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章 一日,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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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岫煙聽了黛玉的言語,心中細想了想。
「姐姐真如此說,就是想錯了。算我身上的見識要少些,也知道這大觀園裏有那位珠大嫂子帶著,姊妹們便是在世上難得的淨土……」
「這種日子一日少過一日,姐姐又怎說與自己不相幹呢?若是我,縱是日後回頭過來,怕是難免要像古人一般做些善感懷的詩文出來,到那時,也隻能寄情在這些東西上了。」
這話說的真切有道理,黛玉點點頭,對邢岫煙越發的看重了。
但黛玉卻有些自己的考慮,不好為外人道。
一則她不像其她姊妹般在大觀園裏長住,二來她不想將寶玉耽擱了,早些斷了也好,但那夜聽娘娘的吩咐,卻有些撮合她和寶玉的意思。
是以這大觀園內再是快樂,也難免叫她疏離。
當下黛玉隻是笑對邢岫煙道「這些日子你我還都不曾細問過年齡,怎麽就喚姐姐?若到時我已是顧盼自雄了,你又另算了時辰,可不許改口。」
邢岫煙正擔心自己交淺言深了,聽到這話,放心的笑了笑。
……
那麵黛玉和邢岫煙在一塊說話,賈母這邊,眼見實在逼不出鳳姐兒幾句詞,這才稍稍放過。
行酒令間便隻讓鳳姐兒守著伺候了,和賈母一起算一個座位。
如此歡樂了一陣,賈母終於想起些難得的正事來。
「鳳姐兒收到那信沒有?前兒寶玉她娘過來請安時,說金陵老家那邊也要來了人,你那哥哥、還有薛家二房一家子送女兒到京中出嫁。」
鳳姐兒就是為這事來的,當即熱切來回話。
「這事我也都知道了。是薛家有個喚做薛寶琴的妹妹,要嫁給那梅翰林家,說起來也是造化了。」
鳳姐兒再道「時間緊張,婚事到了京中就要張羅,可薛家的老宅子那邊您也是知曉的,住著薛姨媽她們一家都勉強,一時哪裏周全?於是就想借著榮府的地外聘,等嫁到了夫家也算光榮……如今是托了我先來和老祖宗說情,等下薛姨媽也要來求您呢。」
這事情薛家也不是頭一遭了,當初薛寶釵就是借著賈家的門第選秀入宮的。
賈母聽鳳姐兒解釋了那翰林學士梅家,稍稍頷首。
「虧你說這話也好,又是喜事,不礙著咱家什麽。那時候我和你們幾個也看看,這個丫頭和寶釵比起來怎樣。」
見賈母點頭同意了,鳳姐兒大喜,如此倒是對得起薛家送的東西了,也顯得她能耐。
說了薛寶琴那事,賈母另外問道「不是說,還有個人是一起來的。鳳姐兒你那哥哥到時住哪兒?這幾家本是極為親近要好的,寶玉他爹又素來講究,趁著他還在沒出京去做官,有事就該早些尋他,盡量幫襯些,這話我和寶玉他娘也是說了的。」
相比薛家的事,鳳姐兒對王仁的事便不怎麽上心。
他兩個卻是好比賈珍和賈惜春,說是親兄妹,卻其實都是一貫不太親近的。
「老祖宗您是見的少,我那哥哥在金陵那邊荒唐浪蕩慣了的,不然也不會常留他在那邊不放。」
鳳姐兒帶著些嫌棄道「如今我也不知他的意思,反正到了京中,王家那邊有的是房子,再不成,他也不至於投奔我這個做妹妹的。而且他和璉二前些年在金陵好像鬧出了些事,他怕是也不敢過去。」
也是知道王仁進京的事情麻煩,沒有薛寶琴送親好做,鳳姐兒隻管推脫了,不想沾惹。
不過自打元春省親以來,賈母的心情一貫不錯。
這時雖然聽得鳳姐兒嫌棄,也仍是笑說道「親戚家來了,他們當家的又還在北麵,不靠咱們靠誰去?你現在這麽說著糊弄,可
別到時候寶玉她娘又要來和我提這事。」
「這是哪能的事?」
鳳姐兒道「外頭男人家要這樣、那樣的,又哪裏好驚動老祖宗您。說是兄妹,但媳婦也在這說了,哪能事事都麻煩咱們府上?再有了,二太太如今忙著打點二老爺出京的事,怕是也沒這空。」
……
二老爺賈政那邊確實是忙。
自從出仕以來做了二十幾年京官,忽的外放了,還是學政這個廣有前途的官,已經是在家數次感激涕零皇帝的恩德。
這日,賈母等人在大觀園裏得趣,賈政則在東跨院裏著人收拾行囊,以備明日出京。
「……說起來,吳用先生,也就是去年外放出京的那個詹事府官,早就和我說過這些事。」
賈政在炕上坐著說話。
他在工部的職已經卸下,如今手裏捧著書卻半點也看不下去,隻來和屋內的王夫人不住感歎。
「真乃奇人也,早就預料得我家今日之景。如今要隨我出京的諸位相公,談文論雅那是絕不落於人後,但若單論為官之道,連我在內,怕是都遠不及吳用。」
多年夫妻,王夫人也是知曉賈政難掩的興奮,昨夜竟是難得的吃酒吃醉了。
一邊指點丫鬟裝箱,她還要來勸了賈政幾句不必自謙過了,順帶也感歎兩聲。
「古人說舉案齊眉。我們夫妻多年,論理我該和老爺一起出京,隻是府裏事多,寶玉等人也是正要緊的時候,老太太又這般年紀,竟是半點都離不得……」
王夫人其實卻不知,提點學政不是在地方坐地的官員,難免要風餐露宿奔走,她去不去都可。
賈政見提起了家中,便捋著胡須道「也莫要多想,我既然外出,你替我盡了孝心照顧好老太太才是最要緊的。」
「——府上的事情你有不好出麵的,管家林之孝、東府的來升、賈蓉、賈薔都能幫襯些你。想這娘娘省親的事都辦妥了,可見如今那賈蓉和賈薔也是多少能擔一些事的。」
西府這邊,賈璉已經不管榮府外務許久,寶玉年紀尚小不曾娶妻,那賈環賈琮就更別說了。
所以賈政才提起東府的賈蓉和賈薔。
外麵有些迎來送往的事,終究要個男人出麵才妥。
王夫人這時坐到賈政對麵,掏出個信封遞上,道「他兩個雖說輩分小些,偶爾來做事倒也中用。眼下就有這麽一檔子事,我在金陵的內侄、也就是鳳姐兒她哥哥要來京中,已經先求了他爹送信過來,要署理個官身。我不好回信定論,趁著老爺在家,看看這事怎樣處理了最好?」
「王家大老爺的信?」
賈政連忙接過,仔細看信。
信上說的王仁他倒是聽得耳熟,一回想,怕是當年送嫁鳳姐兒到榮府裏的就是這王仁了。
如今賈璉獲封伯爺在前,賢德妃娘娘又省親一回,外府人都見得賈家這烈火烹油似的繁華,哪能不起些心思。
片刻間,賈政將信件看完了,一手輕敲著桌麵。
「這仁大年過三旬,既無功名也無世職,更沒有養望的地,隻在九省都統製府裏做過些雜事。若使我來安排,位高一時難為,位低了難免傷及親戚情分。最好,還是讓他再去北麵,遠勝眼下跟著我去領個學政佐吏做出身。」
按理來說,在王子騰那九省都檢點府裏做個四五年的佐官,到時候出來看在親戚的情麵上費些心思,不說總兵參將,一個邊省遊擊總是當得上的。
但王仁就是受不得巡邊之苦,才跑回金陵去,這時隻想做京官,如何還肯去。
這事賈政不知,王夫人卻是聽說過的,思慮片刻後有了提議。
「
既也是鳳姐兒的親兄長,老爺若是一時為難,不如要璉二過來一起商討這事?」
「婦人之言!」
賈政落下書信,冷哼著起身來「長輩猶在,哪裏輪得到小兒輩操持這些?」
王夫人情知一時忘了賈政的性子,說錯了話,這時隻好沉默。
賈政待得背著消了氣,轉身過來道「也罷,可以讓他到了京中暫且先住下,官身的事慢慢安排也就是了……先尋賈蓉、賈薔來說話。」
見王仁的事暫且落了定,王夫人也起身來回道「這兩個不在府裏,他們東府敬老爺病得不能下地,這幾日都忙著那事去了。」
賈政當即反應過阿裏,他也是一時繁忙,竟忘了這事。
隻是說到這,賈政眼看著要出京了,實在沒有空閑去探望,便隻請王夫人尋個日子帶寶玉過去,算是盡一份心。
至於那些原本要吩咐賈蓉賈薔的事,自然是交給林之孝不提。
——
京郊外,玄真觀裏。
逢著這日間,賈蓉賈薔都來了。
雖然傳言說是不能下地,但大老爺賈敬的精神勢頭倒還尚可,正坐在床榻上自己端著碗細粥吃著,同時聽賈蓉、賈薔說話。
左右賈家近來就一件大事,即賢德妃省親。
「倒是好大的場麵……」
床榻上,賈敬正對著對麵牆壁上掛著的天尊圖,聽了元春省親的大致盛況,嘴裏緩緩吐出幾個字。
床沿邊上的賈蓉跪著道「全請太爺好生修養,如今賈門裏越發的興旺昌盛了,就是在那來往的王公府上,也是掙足了體麵。日後還有的是人丁繁榮之時,憑京中內外誰人見了,都要說咱家是光宗耀祖的勁頭。」
「光宗耀祖?」
賈敬笑了兩聲,將空了的碗拿開。
賈蓉抬頭見狀,忙跪著上前,兩手接過,放到一邊教人拿下去。
「那賈璉是怎麽說的?」
「璉二叔他?」
賈蓉忽聽賈敬這般提起,心中不免疑惑,隻好再如實說了些省親那日賈璉的動作。
「……璉二叔倒沒說什麽,隻是實在吃醉了酒鬧出些難堪事。聽說後來受了娘娘的責備,所以回去之後就病了,因是那邊不見人,所以孫兒也有些日子沒見到了。」
「他那人也會病了?」賈敬這下真的是笑了,身形後仰,頭頂的帽子也落了,冠纓索絕,好一陣才止。
「太爺?」
賈蓉小心的將四方巾奉上。
「家中既然如此興旺,倒也不必煩我顧盼之憂,你去吧。」
賈敬閉上眼睛,擺了個凝神的手印在身前。
「我知你和你老子這些年常念著那地契,舍不得眼皮子底下,隻那契書我另存了,就是來升也不知道。回去就說我的話,叫他不要起這心。」
「啊?」
賈蓉抬頭,卻隻見賈敬隻嘴裏念念有詞,再不說話動色了。
「孫兒恭聽教誨……」
賈蓉將四方巾放在床邊,垂著頭起身來,倒退出門。
到了玄真觀外頭石亭裏,賈蓉方才是舒心了,等了一會兒,便見賈薔也從裏頭出來了。
賈薔道「太爺的身子骨還硬朗,是多福多壽的模樣,我已是再三和觀裏的人說了,都叫小心伺候著。」
賈蓉和賈薔笑談兩句,即各自騎馬下山,往京中回來。
翌日。
榮府二老爺賈政剛離京,一幹人送到了灑淚亭裏。
待回了來時,闔府卻突聞了噩耗。
東府敬大老爺,在玄真觀裏,歿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