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 期年後

字數:3892   加入書籤

A+A-




    仲春時節,平章禦史林家大爺林衝獨身出京踏春。

    也不拘去什麽地界,隻一人一馬隨處遊覽,不覺間到了玄真觀山門前。

    「……這是賈家寧府大老爺當年打醮的地方,雖說如今落寞了,倒也不好擅闖。」

    林衝望著山門前一排石像暗忖一陣,再舉頭見著天色昏沉,便調轉下山,一路回京中來。

    行過半路,遠遠見著都中外牆時,天上便逢著牛毛細雨落下,打濕發隙,遮擋前路,叫人好生狼狽。

    好在路邊現出酒肆一間,林衝匆匆下了馬過來,將之寄放在在店外棚口,進屋來取暖。

    「緣何在此?」

    肆門中呼喚傳出,座上有一吃酒之客大笑起身,接了出來,口內道「逢巧逢巧。」

    林衝定睛一看,原來是捯飭古董的舊友冷子興,本是長久不見了,這時逢著不免也是歡喜。

    兩人再入酒肆中,對麵坐了。

    林衝朝店內招呼道「朱老板,隻管再料理一桌好酒肴來與高朋說話。」

    店主朱富認出林衝,應答一聲正要去,卻被冷子興止了。

    「倒也不必奢費,在下回京來,不過攜了行禮在此暫避雨水。今日雨歇便走,到了明日,方是和老兄長談敘舊之時。」

    林衝於是作罷,隻請另添了兩斤熱酒,三斤羊腿。

    冷子興道「在下自前年隆冬之際出京,連年期月不在,不知都中眼下可有新聞?」

    「前年隆冬之際?那不是賈門璉二爺升任兵部不久?」

    林衝不免感慨,因道「都中倒也無甚新聞,隻朝堂日新月異,叫人無力設想,去年間牽連罷免的官吏不在少數,以至於西北國事難以運轉,便於上月出示邸報,著起複舊員。」

    西北再起外患,這事即便冷子興在江南也有聽聞,眼下聽了這話,不禁對林衝起了好奇之意。

    「既然逢著朝廷又有起複之機,門路大開,許人窺探,不知老兄可有得償所願?」

    林衝先是點頭,複又隻得搖頭。

    他謀劃出仕許久,去年間終於有所得,於山西晉地做了一任守備。

    然一來官場詭譎,叫人實難忍受,長遠之下未免要惹出禍事,二則老爺林如海臥病在床,便幹脆辭官回京伺候。

    至於今年年初,林如海稍有好轉,又見國喪已過,便起意為林衝尋一場婚事,以為官場助力。

    如今成婚在即,林衝心中思緒漸紊,便外出散心,不料因而逢著舊友。

    也算是相識於微末之時,三五盞酒水下肚,聽得冷子興如此一問,林衝便是大有感慨將出。

    「官場實非你我日常,縱然有操持一地,上不負天子下不負百姓之心,卻受製於同僚左右,進退維穀。若一日要和光同塵,倒是怪異!好似眼不能視物,耳不能聽聲,心中揣揣,身形莽撞,如此之下更難與人相處做事。實不知,那璉二爺如何能步步高升?」

    冷子興因而笑道「老兄不愧有受探花郎之教誨,言辭間欲‘和光同塵",實非吳下阿蒙。」

    林衝聽聞,不免也哂笑一陣。

    冷子興再道「若要問璉二爺,便要提起那世俗底蘊所在。賈門底蘊非比尋常,開國至今已曆五代,朝廷四王八公是舊友,金陵四家是手足,東安郡王府以兄視之,樂善郡王府口稱晚輩。地方由南至北,各省或是大員,或是小吏,或是眷土不去之豪紳,皆有賈門之門生故吏所在。一日有璉二爺憑空出世,賈門原本頹廢盡去,官麵上受有八方助力周全,自然如潛龍升天,至今仿若神助。」

    林衝忙道「難怪原是如此?想我家雖也是侯門之後,卻家丁不旺,一日來了

    京中,與姑蘇老家更是漸行漸遠,如魚兒出水,如何比得上璉二爺他!」

    是了。

    難怪如海老爺才著急挑選妻家,好接連底蘊,助力為官。

    冷子興道「卻不止如此,那璉二爺非是凡人之才能,身邊又有貴人出謀劃策相助,期年得了聖眷,才是步步高升之大緣由。不然,卻不過州郡之才也。」

    林衝忙是再細細思索了,過後不免見疑。

    「這般說法卻前後不符,若隻是州郡之才,又如何稱得上潛龍升天?」

    冷子興因而一笑「老兄勝過雨村許多。」

    林衝又是一愣。

    冷子興道「世俗之底蘊有利亦有弊,世間二十年為一代,每代抄家滅族、問斬發配的赫赫國朝勳貴不在少數,全隻因聲勢過大,牽扯過多,不知應著哪一件事,便讓朝堂之上後來者忌諱莫深。是以縱然有人才能非凡,若家中惹了忌諱,便也最多不過是維係家業,安享富貴罷了,如何輪得到像璉二爺一般去操持國事?」

    林衝默然不語,一時隻顧吃酒。

    冷子興巡視酒肆中一遭,將身邊包袱拿來,取出一四方紅漆盒子,打開來放在桌麵。

    是一頂進賢冠。

    簪纓著絲,霞光外斂,非比一般。

    「這原本東宮府上尋我要的,出京後聽聞東宮壞了事,也就沒了下文。老兄既要成婚,此物便做賀禮也罷。」

    說著,冷子興將這漆盒合上,推去對麵。

    「這——既然是興兄弟所贈,也就不來推辭。」

    林衝一手壓著漆盒,也不打開,隻另歎道「今日見聞如醍醐灌頂,朝堂牽扯萬般關係,誰知我家又有無?這話算是了去了我雄心壯誌,以後當真隻勉勵維係家業,不負如海老爺所托便罷了。」

    未幾,雨歇天放,時值黃昏。

    於是冷子興與林衝算了酒錢出來,一人騎馬,一人駕車,同行朝京中來。

    到了都中市麵上,兩人作別,冷子興駕車往自家方向走。

    才行過一處坊門,便見著老大披甲持戈的行伍過來。

    冷子興連忙趕車到路邊暫避,不多時,眼見一個身穿緋袍的官員打頭,先過去了兩列羽林軍,再有五城兵馬司的差卒在後。

    這般行伍匆匆過街,朝著另一處走了。

    冷子興站在車轅上舉目張望,眼見這行伍隱隱包圍住了一座府邸,少不得心中震動。

    「那是!」(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