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很討厭披頭散發。”
    衍嵐深深地，深深地歎了口氣，緩緩放下了梳發髻的手。
    被雨淋濕的長發再次垂下。
    [懂，一個常年梳發髻的道士散發，就和禁欲的人脫了衣服差不多，還是在我這種色鬼麵前脫]
    [咦，雖然我也覺得散發美人很欲，但前麵咋說的這惡心？]
    [開光的雷擊木對咱邪祟傷害賊高，衍嵐說白了就是少一件趁手的武器。]
    [這黑心遊戲可不給發武器，得自己去副本裏搶邪祟的，或者自己抽卡]
    “怎麽了衍道長？”
    章雯毫無察覺，回頭疑惑詢問：“您是要進廟前那個，正衣冠嗎？”
    “我十二歲的時候跟著師父雲遊除祟，遇到的第一隻邪祟是晚上在公交車上找孩子的大媽。師父告訴我：邪祟偽裝的再好，影子也會出錯。”
    衍嵐的手指向章雯身後，“因為它們沒有真正的人類精魂，自然沒有代表精魂的正常影子。”
    章雯頓了頓，順著看去。
    恰好一道閃電，照亮詭異扭動的影子。
    像一根細長晃動的麵條，又像一根枝幹搖晃的果樹，結滿了人頭。
    “那隻邪祟也有好多張臉，我殺了它，好奇去撕卻根本撕不完。我師父說有幾張臉，這邪祟就殺了多少人，它們有個名字叫——”
    衍嵐看向眸光陰冷的章雯，悠然道：“千麵鬼。”
    章雯露出一個扭曲古怪的笑，臉上的麵皮鼓動。
    衍嵐恍若未見，抬頭看向她身後的龍宮殿：
    “但龍宮殿沒有問題，供奉的菩薩也是真菩薩，你應該是趁我取完骨香後精神恍惚，在殿前設了個一模一樣的幻境。”
    因為這樣就能夠從龍宮殿裏跑出來，打消衍嵐的懷疑。
    “真奇怪啊小道士。”
    章雯的臉向下滑落，像是沒有縫合好的麵皮，層層交疊的臉如撲克牌彈飛，漂浮在半空。
    剩下的一張臉沒有五官，隻有模糊的肉，而後又動手脫下了五指，露出肉色觸手。
    乍看就像一灘穿上衣服的肉團。
    “你之前明明疼得要死了，就是現在手指也在痙攣，還要硬撐。”
    手臂的顫抖無法遏製，衍嵐隻是很快地瞥了眼。
    她現在的感覺很古怪，像是知道渾身疼痛，新鮮血疤未褪，但又和這番劇烈的痛苦隔著一層膜，就像是在……
    做夢。
    “是我高估你了。”
    衍嵐放鬆神經，沒有迎來昏暗，反而緩解了部分傷痛：
    “我說怎麽刨護心骨沒有疼出眼淚，原來是直接疼暈了。”
    這邪祟不是在龍宮廟前設了幻術，而是把昏迷的衍嵐拉進了夢裏。
    “說對了又怎麽樣？”
    千麵鬼扯著嘴角獰笑，忽地抬手把頭部的肉上擼，把人頭的形狀都被毀掉，擼成一根歪歪斜斜的肉條，擠出各樣的嘴和眼睛。
    “你的身體還在外麵，現在是大暴雨，水位要上漲，再不醒你就要被淹死了。”
    肉團張開嘴說話，懸浮在空中的無數人臉也齊齊張嘴，組成一堵環繞交疊的人麵牆：
    “那個姓章的女人可以把你拉進殿裏避一會兒，但你醒不了就完不成九龍祭，等到龍抬頭的時候，你們都會被活活淹死。
    “殿裏那座泥塑的菩薩可不會管你——菩薩要是真那麽慈悲為懷，還能看著那麽多人死在樂園裏？”
    夢境裏雨停了，風也消散，雷鳴電閃不見蹤跡。
    淡藍色的幽光閃爍，和斑駁陸離的水底如出一轍。
    如夢似幻。
    衍嵐看向周圍密布的麵容，似乎還掃到了幾張熟悉的臉。
    “納蘭家到底在這養了什麽？要得到什麽？”
    她看向千麵鬼，“你應該知道。”
    千麵鬼轉了轉眼珠，森然笑道：“自然是先天法寶，巫覡麵具。”
    “巫覡麵具？”
    聽著熟悉，衍嵐從亂七八糟的記憶碎片中翻出結果，嗤笑道：
    “巫術門的扮演和幻術門的戲法結合，還是北鬥一脈沒有分崩離析時的構思。
    “納蘭家這作風真是讓人刮目相看，罵踩巫術門毫不客氣，人家的東西倒是照用不誤，還真是狗長犄角——淨整洋事。”
    “你對北鬥一脈很了解。”千麵鬼湊近，嘶啞輕聲。
    “北鬥一脈是近現代修行界的主脈絡，現存的修行法籍、天靈地寶有七成握在他們手中。”
    衍嵐眸中含笑，“不光修行者，你們邪祟不也知道誰是硬茬不能惹？”
    “不，你不是普通的了解。”
    千麵鬼緊緊盯著衍嵐，“你知道更多秘密，包括納蘭家的秘辛，包括巫覡麵具的用處。”
    哦——
    衍嵐心中恍然大悟：怪不得沒有直接動手，原來你小子打的是這個主意。
    難怪被拉進這裏後，連直播的窺視感都不見了。
    是想保密啊。
    “我當然知道，”衍嵐微笑，“我不僅知道用處，我還知道它的用法。”
    千麵鬼激動地顫著肉條：“你說。”
    “巫覡麵具，佩戴後可以自擬新的身份。體態、天賦、脾性都會跟隨身份設定改變，通俗點理解就是套娃。
    “不過你套的這層【娃娃皮】是被天道認可的，你甚至可以套一個半仙層次的皮，憑空擁有半仙的術法力量。
    “或者直接請神上身，把神變成你的娃娃皮。”
    千麵鬼興奮地晃動肉柱上的眼球。
    “可惜，使用者會為這跨層級的娃娃皮付出代價。”
    衍嵐潑下冷水，“輕則瘋癲，重則暴斃。”
    千麵鬼身一僵。
    “但我知道它沒有負麵作用的用法。”衍嵐緩緩補充。
    肉柱上的眼球，數百張浮空人臉上的眼睛，都直勾勾地看向衍嵐，惡意與貪婪縱橫。
    “你很想知道嗎？”
    衍嵐半斂著眸，眸光晦暗不清，她柔聲細語，就連江南的綿綿春雨都沒這話惑人：
    “你湊近，我告訴你呐。
    “告訴你一條成神、成仙的極樂捷徑。”
    “好啊……”
    千麵鬼眼神渴求，在衍嵐的注視下向前蠕動，在快距離她一米時突然停止，顫抖肉條嘶啞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靠近你！你覺得我有那麽蠢嗎？會覺得你說的話是真的！”
    虛空中所有的人臉逼近，層層疊疊困住衍嵐。
    “我一早就在水庫裏盯著你了，你所有的招數我都看見了！隻要不進入你站點的一米範圍，你的太極就攻擊不到我！”
    千麵鬼得逞嘲弄：
    “什麽狗屁道士，你的法脈早就廢了！騙騙那隻蠢龍還可以，別想騙我！也就超度個孤魂，壓製個邪祟汙染，想傷到我根本就不可能！
    “等我吃了你，有了你的記憶，還愁得不到成仙飛升的秘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