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得“道”高人,一石二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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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6章得“道”高人,一石二鳥

    張異有點同情孔訥,漢奸這個詞看來他是繞不過去了。

    其實從後人的角度,用上帝視角看的話。

    在朱元璋之前,華夏人關於華夷之分的概念,已經消失很久了。

    北方漢人和南方漢人,數百年分隔早就讓自己彼此不認同。

    這種不認同,不單是北人看不起南人,南人對北人的情感,何嚐不帶著怨憤?

    在這種大時代的背景下,想要彌合南北。

    就要有個共同的價值觀,共同的敵人。

    蛇鼠兩端的孔家,就是最好的打擊對象。

    孔家被打在恥辱柱上,是必然的事。

    既然改變不了,他隻能安慰孔訥。

    “你以後成為衍聖公,再經曆彌補就是……”

    孔訥搖搖頭,道:

    “來不及了,不管我做什麽都沒用,當我成為衍聖公之後,我可能連現在的自由都沒有!

    這件事後,陛下隻希望我們安安穩穩地在孔廟待著,我的一生,早就可以看到盡頭!

    其實我不傻,我回去想過你跟我說的道理,你說過伱張家的民心,我也明白我孔家身上也背負著民心。

    如果爺爺能真心歸明,我們配合孔家民心,大概還能挽救一下我們在那位陛下眼中的形象……

    唉!”

    “那你,認同大明嗎?”

    張異突然問道,孔訥自己也迷茫了。

    “我前幾年,其實跟爺爺去過京城,不對,那是前朝的大都!

    那些人對爺爺很好,對我也很尊重……

    可是,他們不守至聖先師留下來的道!

    那種感覺怎麽說呢?

    其實我也說不出來……”

    孔訥搖搖頭,又道:

    “我來應天之前,父親告訴我關於爺爺的真相,他說,爺爺是英雄,是守護我們孔家香火忍辱負重的英雄!

    所以我來到這裏之後,小心翼翼,

    然後被孤立……

    其實我過得很不開心,卻又很安心……

    因為我覺得,至聖先師留下來的傳承,依然在影響這片土地。

    哪怕宮裏那位,我覺得他並不喜歡儒家的道理,

    但他依然尊重先祖說的道理,

    那種尊重,和蒙古人不同,

    我也不知道怎麽形容……

    但……我……”

    “文化認同!”

    孔訥沒法精準表達詞語,張異脫口而出。

    文化認同四個字,讓孔訥豁然開朗,那種見過蒙古皇帝的別扭感,因為這四個字變得清晰起來。

    華夷之分,分的不是血脈,而是文化的認同。

    蒙古人對孔克堅很好,對孔家人也算是恩寵至極,但蒙古的皇帝眼中,沒有聖人言,

    從蒙古人的江山是從馬上打下來的,他們統治天下的底層邏輯,也從未有儒家的立身之地。

    誠然,為了天下長治久安,他們也會善待士大夫階層。

    如孔克堅等,成年人會因為利益迷失於統治者的好。

    可作為一個孩子,他卻能感受到這其中的疏離感和孤獨。

    “所以……

    雖然在應天過的很苦,我大概還是喜歡這裏吧!

    這裏,認同我,

    認同我祖宗留下來的道理……”

    孔訥鼓起勇氣說出自己的真心話,留在房間裏的孔克堅瞬間淚目。

    他不想聽了,他無聲躺回去,繼續去做他的夢……

    張異很難得沒有去取笑孔訥。

    這就是真正的文化認同,也是明朝的誕生最重要的意義之一。

    “行了,有你這句話就行!

    其實你也不用太在意,你看我,我祖上什麽成分你也清楚,我家連天師位都被人剝奪了,

    我不就活得很開心!

    哥教你一個道理,既然你無法阻止別人如何定義你的家族,你就努力改變孔家在別人眼中的定義……”

    “滾,你又想占我便宜……”

    孔訥跟這個小道士聊天,很難保證自己能心平氣和。

    張異靈活地躲開孔訥的奪命腳,幹脆跑到煉丹房鼓搗他的丹藥去了。

    孔訥現在需要的是安靜,他也不想湊熱鬧。

    等張異離開,孔訥想起爺爺。

    他走進房間裏一看,爺爺依然在沉睡,隻不過不知道為什麽,他感覺爺爺很傷悲。

    ……

    皇宮,

    朱元璋依然會堅持看檢校送來的密奏。

    宋夫子昨天吃了幾個菜,

    禮部尚書昨晚跟那個姬妾過夜……

    皇帝從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中,找到了一則關於孔府的消息。

    有商人將孔訥變賣的玉件送回孔府,這件事引起皇帝的注意。

    檢校的人已經查過那個商人,大概沒有什麽問題。

    新朝初立,商人們各自尋找攀附利用的對象,這種事也是常態,皇帝放在一邊。

    他真正在意的是,為什麽孔府明明衣食不缺,卻還要變賣家當?

    “莫不是跟張異那臭小子學壞了,花錢如流水?”

    皇帝給密奏上留了一個字:查!

    就隨手放在一邊。

    緊接著,他讓朱標給他讀奏疏。

    這是老朱訓練朱標的手段,目前才十幾歲的朱標,老朱不求他能幫自己處理政務,但讓他明白國家是怎麽運轉,皇帝是怎麽行事,極為重要。

    “徐叔叔那邊的戰報還提及,大蒜素的效果很好,確實能壓製他身上的背疽惡化……

    常叔叔那邊,又再下一城……

    造船廠已經籌備,但戶部那邊上奏說,錢不夠,希望父皇展緩建造,等北方戰事穩了再說……

    還有……這是張真人給您的來信……”

    張正常在北地遊走也有一段日子。

    他按照朱元璋的囑咐,行走在北方的大地上,沿途風土人情,地方情況,張正常都會向朱元璋匯報。

    他時而在軍中,時而離開。

    就如道人曆練紅塵,日子過得苦倒是自在。

    當然,他最重要的任務,就是為皇帝搜集古戰場的突然,帶回南京,祭奠英靈。

    但這件事本身,就是一場政治秀。

    隻要張正常還在北地曆練,就是利用張家的民心,對百姓宣傳。

    老朱很滿意張正常的聽話,

    他正要讓朱標代他給張正常寫個批複,此時太監來報,劉伯溫和許存仁一起過來。

    在這段時間裏,關於張異的《算學十二冊》已經在皇帝的命令下刊印成冊,分發各州府。

    張異編撰的算學教材,和四書五經一起,成為天下學子必學內容。

    一時間,洛陽紙貴。

    而應天府,雞鳴山,皇帝新選擇的國子監熱火朝天興建之中。

    許存仁除了要管國子學的教學,教材的校對,也要去監工新學校的施工。

    他整個人已經累得又瘦了一圈,人卻精神奕奕。

    “陛下,這是您要的算學博士的推舉名單,臣已經和幾位浙東老鄉聊過,他們之中有人有意向過來……”

    許存仁跟劉伯溫和解之後,他糟糕的人脈關係終於緩解了一些。

    老朱點頭,將名單放在一邊,注視劉伯溫。

    “劉基你又有何事?”

    劉伯溫不言,默默送上一份奏疏。

    朱元璋提起來一看,卻是愣了一下:

    “效率?”

    老朱抬頭看了劉伯溫一眼,這份奏疏和標點符號等東西有關,但核心的內容並不是這些東西本身,而是張異的“工具論”。

    劉伯溫去見了張異,這點老朱早就知道了。

    他也想看看劉伯溫回來能交上什麽東西?

    老朱低頭,繼續看劉伯溫的奏疏。

    張異的說辭和劉伯溫的展開,讓他頻頻點頭。

    小術和大道的闡述,他不是沒有聽張異說過,但就算是同一個人,他在不同的時空和不同的人聊天,總會迸發出新的論點。

    術為工具!

    但工具卻能改變世界,這個論點大概是張異給自己那段偏激的理論套上一件溫和的外衣。

    這樣的話,似乎更能讓人接受。

    大道如人,工具如人手中之刀。

    無人,刀不過是一死物、但若無刀,人卻無法抵禦外界的侵擾。

    道與術,相輔相成,

    就如知與行,

    可合而為一!

    老朱看到這裏,頻頻點頭。

    算學入科舉之事,還有一些老學究憤憤不平,劉伯溫這篇文章,算是給它一個理論依據。

    但這並不是重點。

    就如文以載道一般,既然術能承載大道,成就大道。

    那讀書人就不應當對道理以外的東西默守陳規。

    所以理所當然的,劉伯溫將標點符號和一種奇特的數字,列入求皇帝推廣的工具。

    標點符號的意義,阿拉伯數字的意義,

    本質上還是提高教化的“效率”。

    “很好,劉伯溫,有你這篇奏疏,朕可以記你一功!”

    相比起那些門閥出身,從小受過良好教育的皇帝不同,老朱這個從底層爬上來的皇帝,在務實這方麵的要求已經刻畫到骨子裏。

    算學入科舉,換成別的皇帝未必會同意這種驚世駭俗的做法,他推行了。

    而劉伯溫所謂的工具論,效率論,

    也深得皇帝歡心。

    “回頭朕讓人抄錄一份,送中書省,讓他們交給百官誦讀!

    你說的標點符號和阿拉伯數字,朕也會推廣……”

    劉伯溫聞言,低頭道:

    “此功勞,臣不敢認領,這些理論,其實也是臣從張家那孩子那裏聽來的……此論點,皆是那孩子所言,臣做的不過是記錄與潤色……”

    老朱頷首,張異這小子行事,一直貫穿著他那句“小術可窺大道”的說辭。

    他提出來的東西,也許不一定如同種痘法立竿見影的去改變這個世界,但也通過點點滴滴的變化,潛移默化影響曆史的進程。

    所謂大道如水,潤物無聲。

    以小術窺見大道,何嚐不是一種道理,一種大道?

    “這小子,心中竟然有道……”

    將與張異交往的記憶一一回憶,朱元璋一驚。

    以前的張異在他看來有許多形象,是得了仙緣,有緣窺視未來的福德之人,是有些異術的道士,

    但老朱唯獨沒有覺得張異是得道高人。

    有自己的理想,能踐行自己的道路,方為得道

    “就這一點,張正常都比不上他家這個逆子……”

    “陛下?”

    老朱話說到一半,整個人就神遊物外。

    劉伯溫輕聲提醒,他才回過神來。

    “剛才說到哪了,效率是吧?

    那孩子說得不錯,一切能提升效率的東西,對於教化和統治,都有好處!

    朕會下旨推廣這兩個東西,對了,可能有另一個東西,也可以推廣一下……”

    朱元璋從自己的書桌上,拿出一疊鉛筆,交給劉伯溫和許存仁。

    “有人從民間給朕送上來這種奇特的硬筆,朕玩了幾天,發現也還不錯!

    你們兩個拿回去試試,如果能提升效率,這東西也推廣下去!”

    許存仁和劉伯溫接過鉛筆,在手中把玩。

    “朕本來隻覺得,這東西可以分發給斥候,在軍中使用比較方便!

    如果劉基今日提醒我,能提高效率,也就是降低教化的成本。

    那這東西你們給朕試一下,如果真的能提高效率,

    朕連這個東西,一並推廣!”

    “是!”

    劉伯溫和許存仁答應下來,他們二人本來應該走,但卻賴著不走。

    老朱大概也明白他們想要說什麽,問:

    “劉伯溫,你見過張家那次子一麵,你對那小子評價如何?”

    劉伯溫想了一下,說:

    “這孩子心中有道,可福澤蒼生,心中有魔,可覆地翻天!”

    “嗯……”

    “那就壓壓他的魔性,許存仁……”

    老朱沒有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結,而是轉身詢問許存仁:

    “國子學那邊,那些混小子們都老實去上學了?”

    許存仁道:

    “自從陛下讓人去訓斥他們之後,對方都老實上學了……”

    許老苦笑,皇帝所謂的訓斥,其實就是給各府的子弟送板子去的,皇帝親自來“勸學”,那些逃學的功臣子弟自然不敢不聽。

    別說原本逃學的,就是有些公侯府一直堅持自己請老師,見到皇帝發火,也乖乖把子弟送到國子學。

    國子學從建立以來,第一次有那麽多學生。

    不過這也造成了他管理上的麻煩,畢竟那些孩子的父輩,大多數是在戰場上拚命的。

    老朱手底下的功臣,底層出身的太多,所以家庭教育很成問題。

    “朕給你權力,他們敢鬧事,你給朕狠狠打,出什麽事朕給你擔著!”

    像常遇春,馮勝,湯和這類的功臣,老朱對他們的後輩,以前念在人家老爹在前線拚死拚活的情況下,也不好幫人教訓兒子。

    自從知道了有常茂這個坑貨之後,這件事就上升到動搖國本這個高度。

    所以整治這些功臣子弟,也被老朱提上日程。

    文臣後代還好,武將的後代就慘了。

    就像常茂,被老朱重點關注過後,他不但要去國子學學四書五經,陶冶情操,人家放學還能回去玩,他們這些武將子弟,又被皇帝叫人帶去訓練……

    應天府的功臣之子,早就苦不堪言!

    “是,陛下!”

    “對了,張家那小子和孔家那小子最近學業如何?”

    皇帝問了一個送命題,許存仁尷尬一笑:

    “他們已經有十幾天沒去學堂了,其中孔訥是因為要給爺爺治病,親自到微臣府上請假,且他保證自己的功課絕對不會落下,臣準了他的假期……

    至於張異……”

    老許實在沒有辦法給張異推脫,他總不能說自己跟張異打賭輸了,所以不太能管他吧?

    “豈有此理!”

    老朱心裏門清,但表麵卻勃然大怒。

    劉伯溫見皇帝震怒,歎了一口氣,站出來:

    “陛下,臣有事啟奏!”

    “說!”

    “臣倒是知道張家那孩子為什麽會逃學,這跟衍聖公府有關……”

    劉伯溫本來不想主動給皇帝說這件事,前任衍聖公在道觀治病的事,他並不希望張揚。隻是如今皇帝將怒火傾瀉到張異身上,他覺得自己有必要為張異解釋一番。

    他將自己在衍聖公府所見所聞,都說出來。

    許存仁也大吃一驚。

    原來這背後還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張異能治病,不對,這不是治病……

    許存仁見劉伯溫無可奈何的模樣,大概也明白為什麽他到現在才說出此事。

    孔克堅大概率不是去治病的,而是去驅邪的!

    衍聖公跑龍虎山的地盤去求助於人,若是傳出去,他們這些讀書人的麵子也過不去。

    尤其是朝廷中一堆人因為孔家的事遷怒張家,到頭來人家哥倆好,不是顯得自己很傻?

    而劉伯溫自己,就是這派人的領頭人物。

    “成何體統!”

    朱元璋聞言暴怒:

    “難道朕給他孔克堅的宅子還鬧鬼不成?這件事傳出去多不好聽……”

    許存仁趕緊勸:

    “陛下,也不一定是鬧鬼,就是孔老爺子您也知道,他有心病……,孔訥是孝順孩子,他跟張異也是好友,帶著爺爺去道觀散散心,也很正常!”

    “那也要注意影響,不行,許存仁回頭你告誡你那兩位學生,要治病讓他去孔府治,還有,以後要是敢不上課,朕抓著他們打板子……”

    老朱的反應比他們想象中還要大,許存仁趕緊答應下來。

    皇帝意猶未盡,回頭瞪了劉伯溫一眼:

    “你也是的,是不是朕不問起,你就不打算跟朕說了?”

    劉伯溫苦笑,趕緊告罪。

    “若不是那小子有些許貢獻,朕少不得給他幾板子,你以後沒事也別老往道觀跑,成何體統!

    都給朕出去!”

    皇帝發怒,劉伯溫和許存仁自然不敢留了。

    他們一走,一直沒有說話的朱標卻笑起來。

    洪武皇帝冷冷看著朱標,朱標不怕。

    “父皇這是一石二鳥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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