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波譎雲詭陽闕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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鄢都,陽闕宮,正殿。
百官皆退,唯留下天子、呂後、寧祿,以及在大殿中央長身而立的呂定國。
景帝武文惠,仍是一臉稚氣模樣,天子血脈給他帶來的那種與生俱來的桀驁,已然在他那張稚嫩的臉上漸漸顯露。
景帝一手支在龍椅上撐著腦袋,另一隻手摩挲著扶手上的那隻純金的龍首,似是隨口問道:
“先勇侯這一年在下唐,可安好?”
呂定國躬身拜道:
“承蒙聖上掛念,臣一切安好。”
景帝眼中掠過一絲冷意,旋即又恢複如常,卻仍未直視呂定國,歪著腦袋繼續說:
“朕聽聞呂侯已兼下唐、北梁、扶施三郡兵權,怎麽?我大昊難道又要再起兵戈?”
呂定國聞言神色微變,眼角不自主地跳動了起來,穩了穩心神,剛要應話,珠簾後的太後呂昭卻突然開口:
“陛下,大昊叛亂初平,然人心不穩,懷異者眾多,反王餘孽忍尤含垢,虎視眈眈,讓定國暫代三郡軍務,是哀家的意思。”
景帝坐直了身體,正顏威色,眉頭緊皺,像是在思考如何與呂後辯駁。
一旁的大太監寧祿卻悄悄對景帝使了個眼色,一隻手暗暗做了個下沉的手勢。
景帝見到後,立即又斜斜靠在了龍椅上,沉聲說了句:
“是母後的意思啊,那是兒臣顧慮不周了,有先勇侯匡扶社稷,實乃我大昊之幸啊。”
呂定國臉色陰晴不定,他自然看到了寧祿的小動作,沒想到景帝已到了被他一個眼神就能左右的地步。
可景帝畢竟年少氣盛,不善遮掩鋒芒,那一番話誰都能聽出譏諷多餘誇讚,寧祿在一旁也微微蹙起了眉。
沉默片刻,呂定國才又開口:
“聖上過獎了,護江山社稷,乃臣等分內之事。”
“若群臣皆如先勇侯,何愁天下難安,何愁四海不平。母後……也能少操些心了。”
景帝話接的很快,似是早就想好,或是別人替他想好的說辭,少年天子的臉上又露出些許得意,甚至故意朝呂後那邊看了幾眼。
呂後卻依舊泰然自若,沒等呂定國開口,便又搶先說道:
“哀家能操什麽心,這天下始終是陛下的天下,哀家受先帝遺訓,輔佐在側,然終是女流之輩,大昊的將來還是需由陛下殫精竭慮。”
景帝無言,瞥了一眼站在身側的寧祿,寧祿卻老眼微闔,不動聲色。
景帝悻悻道:
“母後言重了,如今大昊政局初穩,朝中諸事還仰仗母後權衡。”
呂後滿意地點了點頭,又朝呂定國說道:
“定國,你也是,雖人在下唐,但你身為上柱國,不可偏安一隅,要心係朝堂,與群臣共佐陛下,不可做封疆孤臣。”
呂定國躬身道:
“臣謹遵太後懿旨。”
這場陽闕宮大殿中的君臣對話本該至此結束,點到卻不點破也本該是最好的結局。
然而,一直未發一言的寧祿卻突然睜開了微闔的雙眼,原本混濁的眸子裏射出陰冷的寒光。
他邁開步子,快步走下禦台,撲通一聲跪下,幾乎是帶著哭腔說道:
“太後所言極是,老奴與先勇侯同受先帝托付,輔佐陛下,十四年日夜如一,嘔心瀝血,隻為陛下早日能繼先帝宏圖偉誌。”
寧祿這一番話說得看似發自肺腑,卻不明所以,呂後與呂定國都不知道他到底想說什麽,也隻能不做回應,等這老閹臣繼續說下去。
“方才太後讓呂侯不要做孤臣,老奴也想與呂侯同氣連枝,前些日子呂侯夫人壽辰,特地派義子田寶兒為夫人賀壽,沒想到……沒想到……”
話說到這兒,寧祿竟然一把鼻涕一把淚,在這金殿之上失聲慟哭。
景帝見此,目光轉向呂定國,問道:
“先勇侯,可有此事?”
呂定國頓覺有些好笑,寧祿那老閹賊明明還沒來得及說田寶兒怎麽了,景帝竟然已搶著質問,顯然是事先計劃好了。
他自知這老閹賊是在借題發揮,卻也弄不明白他此時拋出此事是意欲何為,隻好沉聲應道:
“回稟聖上,田公公確實在下唐殞命,但卻是在歸途中暴斃,在臣府中時田公公並無異樣,經由下唐郡丹縣仵作驗明,應是急症而亡。”
珠簾之後的呂後也說道:
“此事哀家也有耳聞,生老病死,人之常態,寧公節哀吧。”
寧祿聞言卻匍匐在地,哀慟之聲更甚,隻聽他嘶啞著嗓子繼續說道:
“田寶兒雖為老奴所收義子,然情深篤厚,更甚親生父子,田寶兒正值壯年,老奴怎麽也不肯信他會突發急症暴斃啊……”
呂後秀眉微蹙,然語氣卻仍是和睦如風,隻聽她說道:
“寧公白發人送黑發人,人間至痛莫過於此,不過,哀家也曾見過田寶兒,他那身胚實在是支離臃腫,怕是平日裏不知節製,隱疾於身而不自知吧。”
寧祿麵朝地板的臉抽搐了一下,眼露凶光,但仍把臉深深埋著,依舊帶著哭腔說道:
“太後所言極是,我那義子確實好口腹之欲,但絕不該如此枉死,老奴聽聞那下唐郡丞魯植無能昏庸,已有多人奏表其貪贓枉法,以權謀私,定是他指使丹縣諸官草草結案,唯恐田寶兒之死給他惹來麻煩。”
景帝聞言立即質問呂定國:
“先勇侯,下唐郡屬你治下,這魯植身為一郡之首卻如此昏庸,你可知?”
呂定國麵色黑沉如鐵,魯植此人他雖不甚了解,然在下唐三年,卻從未聽聞過魯植有什麽貪贓枉法之事,這顯然是寧祿有意構陷。
“臣雖身在下唐,但隻轄管軍務,郡丞之政務,臣甚少過問,但要說魯植貪贓枉法,臣未有耳聞。”
景帝剛要再開口,呂後卻搶先說道:
“定國,這便是你失職了,隻管軍務,不問政務,如何為陛下分憂?”
景帝也沒料到呂後竟然會怪罪呂定國,驚訝之餘順水推舟道:
“先勇侯軍務繁重,一時失察情有可原,但那魯植,既然已有諸多官員彈劾,應立即罷官治罪!”
呂定國趕忙回道:
“聖上,魯植之罪不應如此輕易蓋棺定論,應交由有司會審……”
還沒等呂定國說完,跪在一旁的寧祿卻出言打斷:
“侯爺!彈劾魯植的官員中有八名禦史,依照大昊律法,受禦史彈劾者,可先治罪啊!”
呂定國已有微怒,強壓情緒接著說:
“一郡之首,國之重臣,不該如此草率……”
隻聽一聲悶響,景帝一掌重重拍在龍座上,揚聲道:
“先勇侯!!你是在說朕草率嗎?!”
呂定國一愣,抬頭看見天子龍顏震怒,心知失言,立即下跪道:
“聖上,臣絕無此意,請恕臣失言之罪。”
景帝看著禦階下跪著的這位杖斧之臣,冷冷說道:
“失言?先勇侯,真的是失言嗎?還是你心中所想……”
“陛下!”
一直沉默的呂後突然打斷景帝:
“先勇侯忠勇之心天地可鑒,勇而失慮,這也難怪。既然陛下有意治魯植之罪,想必已有決斷,不如明言示下吧。”
少年天子的臉上再度掩飾不住得意之色,從龍座上站了起來,用他仍未脫稚氣的嗓音朗聲道:
“即日,罷去魯植下唐郡守之職,著令禮部尚書祝天魁暫代。”
祝天魁!
這不又是寧祿的另一個義子嘛!
這老閹賊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呂定國剛想辯駁,卻聽呂後說道:
“就如陛下所言,將魯植押回鄢都候審,剩下的著吏部去辦吧。”
……
翌日,養年殿,呂定國拜別呂後。
臨行前,二人又在門前遙望著啟辰山。
“二姐,短缺的炭貢今日就會送來,你有肺疾,不可受涼。”
呂後聞言笑了笑,說道:
“讓你不要記掛這些小事,太醫開的方子極好,二姐已無礙。”
呂定國卻搖了搖頭,沉聲道:
“這祝天魁到下唐,可不是什麽好事……”
“蛇蟲宵小,翻不出什麽浪花。”
“可……”
“定國,我也是無奈,若是不允,今日的奏書就會如冬月的雪片般飛來。”
呂定國緊握雙拳,憤憤說道:
“奏書?殺個田寶兒能引出百官齊奏,怎麽沒有人參他寧祿雇凶在下唐劫殺北陸質子,還意圖構陷於我?!”
“這件事,你未曾有證據,即便你讓那海鯊幫認了、招了,寧祿還有百種、千種說辭抵賴。”
呂定國憤然一拳擊向麵前的空氣,怒意化作澎湃真氣在他手中炸裂,十步開外的一株老槐應聲而倒。
“昨日在朝堂上,我就該當麵與他對峙!”
呂後看著院內四散的枝葉,搖了搖頭:
“沒用的,他那張厚皮老臉如何能認,何況現在有陛下明著為他撐腰,更是有恃無恐。”
呂定國無言,隻是將牙根咬得緊緊,發出“嘎吱嘎吱”的怪響。
呂後卻隻是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歎道:
“回去吧,記得代我問候少卿,這臭小子,三年了也不知道來看看姑姑。”
“那臭小子……不成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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