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蕭蕭琴瑟女天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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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少卿雖然嘴上說全包在他身上,但還是私底下知會了呂定國,隻不過呂少卿自然是沒提他是怎麽認識、在哪認識的思琴。
    呂定國卻並不在意這些小事,隻要呂少卿不出門花天酒地地撒野,哪怕是再招十個琴師樂手到府裏,他也沒什麽所謂。
    於是,方唱晚授課的地方便從書齋轉到了樂坊。
    思琴進府的那天,呂少卿早早就拖著鐵如歸在門口候著。
    隻見方唱晚身後跟著一名緋衣飄飄的佳人,懷抱古琴,薄施粉黛,款款而來。
    呂少卿滿眼是寫不盡的歡欣,不停地拉著鐵如歸的袖口,說道:
    “如歸,如歸,看到沒,這才是天姿國色,這才是紅粉佳人,比那刁蠻丫頭好了不知多少。”
    鐵如歸也細細觀瞧了一番,這姑娘的確容貌氣質俱佳,每邁出一步都是顧盼生輝,極盡婀娜,清麗脫塵的麵容上帶著淺淺笑意,說是天姿國色或許是呂少卿過譽,但紅粉佳人確實是受之無愧。
    不過,鐵如歸卻在思琴那對滿含秋水的眼眸裏,看到了一絲怪異的情緒在遊走。
    這不是鐵如歸太過敏感,自幼時起,他便有了這種奇怪的本事,總能從人的眼中看出被隱藏得極深的情緒。
    也是因此,在寧州的十幾年,他看盡了草原上牧民眼中越來越深沉的憂傷。
    那種憂傷,源於日益的貧瘠的土地,源於部落紛爭不斷帶來的饑荒。
    但和那些寧州的牧民不同,那位名叫思琴的姑娘眼中的情緒更為隱忍,更為不易被人察覺,隻看得出非哀非怨非愁,若是像呂少卿這樣大大咧咧的性格的人去看,根本不會看出分毫。
    這才第一次見麵,或許是自己過慮了吧……
    鐵如歸在心中自嘲一番,便也不去多想。
    這時,先勇侯呂定國帶著白衛山和方賀達也正巧步入侯府。
    方唱晚與思琴拜過呂侯,隨後方唱晚又與他那叔叔方賀達打了聲招呼。
    呂定國簡單打量二人一番,微微頷首,隨後朝呂少卿道:
    “我看你在書文上之愚鈍,何夫子也未必救得了,這樣也好,至少能讓你修身養性。”
    “愚鈍?”
    呂少卿摸摸腦袋,不知道他老爹是什麽意思。
    等他弄明白呂定國這是在“委婉”地說他念書太蠢,朽木不可雕,氣鼓鼓地想要反駁時,呂定國已領著“一文一武”走遠了。
    “有這麽拐彎抹角貶損自己親兒子的嘛……”
    呂少卿憤憤不平地嘟囔兩句,隨後又沒心沒肺地與方唱晚和思琴拉起了家常,仿若是多年未見的老友重逢。
    一片喧鬧中,武芊芊伸著懶腰走到鐵如歸身後,不屑地說了一句:
    “瞧咱們少侯爺這德行。”
    鐵如歸嚇了一跳,回頭見是武芊芊,又好像找不到自己嘴在哪兒了,磕磕巴巴說道:
    “他……他們像是早就認識。”
    武芊芊瞥了鐵如歸一眼,不耐煩道:
    “當然早就認識,你那天沒聽方先生說嗎,他為這女子解釋,說什麽‘從未入賤藉’,加上呂大少侯爺的做派,他們是在哪兒認識的,你還想不明白?”
    鐵如歸耳根一紅,那天他又是盯著武芊芊心猿意馬,未曾注意聽。
    經武芊芊這麽一說,鐵如歸也心下了然,不過也未因此輕看了思琴姑娘。
    隻是想著佳人落紅塵,應該多少是有隱衷,也因而更覺得自己從她眼中看到的那一抹莫名之色並非為虛。
    話分兩頭,呂定國在損了兒子那兩句後,一路直達白虎堂。
    三人先後進門,待跟在最後的方賀達掩上朱漆大門,白虎堂內便隻剩下幾盞長明燈昏昏照亮麵色沉凝的三張臉。
    “祝天魁到任了嗎?”
    呂定國沉聲問。
    方賀達上前一步答道:
    “十天前出的龍喉關,應該還有兩日才能到下唐。”
    “魯植呢?”
    “今日被鄢都來的人帶走了,不過請侯爺放心,屬下已經打點過,路上不會為難魯大人。”
    白衛山憤然道:
    “醃臢閹蟲!卑鄙無恥!陰陽賤種!使這種下作手段!侯爺你放心,我去知會下唐郡守穀玄機,等那閹蟲的龜兒子祝天魁來了,要他好看!”
    呂定國大手一揚,斷然道:
    “不用!且再看一看,若隻是個那閹蟲派來的眼線,倒也不用著急動手。”
    白衛山啐了一口滾燙的唾沫,又罵道:
    “豈不便宜了那宵小之徒!”
    方賀達則感到有些奇怪,雖然先勇侯呂定國與大太監寧祿之間勢如水火,但白衛山和自己一樣,不過是先勇侯麾下的謀臣武將,他何以如此憎惡那權閹?這左一句閹蟲,右一句賤種,仿佛是他與寧祿有什麽不共戴天之仇。
    容不得他多想,呂定國又問道:
    “田寶兒究竟怎麽死的?和東陽郭到底有沒有關係?”
    方賀達連忙收斂思緒,應道:
    “仵作呈上的屍檢記錄卻為暴斃而亡,屬下前些日到鄢都後買通了寧祿的手下,親自去冰庫驗過田寶兒的屍體,其胸口有一道細微傷痕,幾乎不為肉眼所見的傷痕,本也無甚特別,仵作失察也屬正常,但屬下卻在他後背發現一處與胸前傷口平行的另一處暗傷,也是細如發絲,屬下以為……”
    “以為什麽?方先生但說無妨。”
    “屬下以為,田寶兒是被某種薄如蟬翼的利器貫體而過,刺破心脈而亡。不過,此事匪夷所思,實在難以置信……”
    “玄羽!”
    白衛山突然脫口而出。
    呂定國聽到後卻隻是淡淡點了點頭,道:
    “果然是他們啊……”
    方賀達卻是一臉疑惑:
    “白將軍說是玄羽,他們能這樣殺人於無形?”
    白衛山麵無表情,眼角卻不自覺抽動一下,腦中閃現出侯府夜宴那夜與玄羽的交手畫麵:
    “不是一般的玄羽……是木瞳!天下第一的刺客!”
    方賀達仍是不懂:
    “木瞳?上回我也隻是聽到這個名字,這……這是個人名?”
    呂定國搖了搖頭:
    “幾百年前是個人名,現在隻是玄羽中最頂尖刺客的代稱。”
    “可玄羽不是向來隻聽命於大昊皇室嗎?”
    呂定國神色越來越沉鬱,過了半晌才回道:
    “先生不知,玄羽……怕是早已失控,十幾年前景帝登基,太後就去找過玄羽宗主,得到的回話卻是玄羽暫隱退江湖,待景帝親政後再受命於天子。”
    “那他們怎麽會聽命於那東陽郭?!”
    這回呂定國卻沒有再回答,方賀達也自知剛才問得實在太多了,便垂首不言。
    又不知過了多久,呂定國才緩緩吐出一句:
    “亂世之後,竟仍是亂世……東陽郭送的這份禮,真是難以消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