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團場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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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團場,團場。
    在五十年代裏,是像一顆顆芝麻粒般撒在大西北廣袤無垠而又貧瘠土地上的時代產物。
    正因為有了它的存在,才有了“人心齊山河移”的人間奇跡發生在了這裏。
    在一代人忘我的精神和卓絕的奮鬥下,硬生生地在這片單調的黃土地上平添出一份希望的色彩。
    這才有了河西走廊上那一陣悅耳的駝鈴,不再杳無人煙;這才有了赤地千裏那一抹令人心動的翠綠,不再荒涼淒寂。
    而所謂的團場大院,就坐落在距離最近的隴佑縣城百十公裏的荒原上,是當年拓荒人用一圈圈簡陋的土牆拱圍起來的碩大院落。
    在大西北的荒灘灘上,如果你要問啥東西最不值錢,那毫無疑問就是土地了。
    一望無際的戈壁,隻要你有能力蓋,那麽屬於你圍牆裏的就是你的底盤,沒人跟你搶。
    所以當初團場的範圍就顯得很大,僅僅擁有兩三百號的職工,卻占據了近百畝的麵積,這或許是基於後期的發展考慮。
    起初人們居住的也都是臨時搭建的土培房,就跟拉了稀的羊糞蛋蛋一般,東一塊西一塊的,雜亂無章,也沒個規劃,連基本的生活都難以保障。
    能自發來到這裏的建設者們,大都有著一股子狂熱的奉獻精神,思想覺悟那不是一般二般的高。對於艱苦的生活條件,雖然也有些愁苦和無奈,可任誰都不會將其做為難以克服的困難。
    來這裏不是圖享受的,是肩負著建設大西北這個光榮神聖使命的。
    更何況,即使是這樣的條件,那也比散落在團場周邊稀稀拉拉的農村土窩子要強的多,總算是個比上不足比下有餘,能遮風擋沙的暫居地。
    可是拓荒建設絕不是一天兩天的事,總得有個發展性的謀略吧。
    紮根大西北,首當其衝的是要有個安身立命的所在,才能栓心留人以圖未來不斷的發展壯大。
    人隻要有了自己的家,才有了努力掙紮的意義和方向,才有了獨屬於自己開枝散葉、繼往開來的根基和源頭。
    於是團場領導一拍板,機關搞統一規劃,後勤部門四處籌措些原材料,鼓勵大家自建住宅,原則上誰蓋誰住。
    一時間,這個英明的決策,又一次充分調動了群眾的積極性,建設自己家園的激情那叫一個如饑似渴、如火如荼。轉眼間,一排排錯落有致的住宅區像是憑空從地裏長出來的一般。
    這才有了一個較為體麵的“大院”稱謂。
    千萬不要以為艱苦的現狀是因為團場領導的不作為,才造成的現實問題。
    主要根源還是要歸結於這塊荒無人煙的土地上,當年除了土和石頭不缺,啥都缺。
    不要說鋼筋水泥了,連木材、磚塊、稻草、煤渣這些基本的原材料都很難弄到,有了什麽好點的建築材料全都緊著水利工程、開荒造田先用,吃住條件能湊合就先湊合。
    正所謂吃苦在前,享受在後,這是大家一致的想法,沒毛病。
    那些用簡單材料搭建起來的陋室,不僅僅意味著能夠遮風擋雨。它對於那些憑著一腔熱血從四麵八方匯集到荒無人煙的大西北,將火熱青春印刻在貧瘠大地上,像是一棵棵血肉築起的白楊林,去抵擋凜冽風沙的拓荒者們來說,他們脆弱的根係就是這些不上眼的土培蝸居。
    因為它的存在就是一個家的存在!
    程家安輾轉多日,興奮地踏入團場的大門,那一刻的欣慰,絕不是返鄉時刻落寞的心情所能比擬的。
    隻是他不知道的是,團場他親手搭建的那個蝸居裏,此刻正上演著一副平凡家庭傳統而又典型的“嚴母教子”畫麵。
    這是一處單獨的小院子,周圍用著一人高的土牆簡單地圍了圍,靠裏的地方,用土磚和著麥草砌了個五六十平米的土房,也沒啥客廳臥室的講究,最大的那間屋裏,一張土炕就占據了半個房間的麵積。
    房屋邊上還有個十來平米的小屋,那是給唯一的女兒單獨居住的,避免了一大家子人都擁擠到一張炕頭上的尷尬。
    “呼呼呼……”
    伴隨著股股的呼嘯聲,從當麵人的腳尖到鼻尖前劃過一道道虛影……
    四個孩子,有男有女,按照從大到小順序依次排列,腳後跟和後腦勺緊緊地貼在牆壁上,噤若寒蟬般地看著母親李秀蘭鐵青著臉,聲色俱厲的舞動著家傳教育工具——雞毛撣子。
    誰都不敢有絲毫的晃動,冷汗不由自主地沿著脊梁骨不斷地滑落。
    自從成了親,沒過多久,程家安就將李秀蘭從甘泉老家的農村接到了團場。在過往的那些年月裏,家庭財力製約著人口的繁衍,兩口子實在是不敢生,也不能生。
    生下來就多了一張嘴,就多了一處的開銷,也絆住了自己的腿。雖然都在說“人多力量大”“人丁興旺”“人多勢強”,可自家的事情自家知道啊。
    越窮越生,越生越窮,那就是個死循環。
    直到李秀蘭在團場親如姐妹的杜婉玲幫助下,進了距離團場十來裏路的一處印刷廠勉強蹭了個臨時工,後來還僥幸地被納了編,捧上了國營單位的鐵飯碗。
    這一下李秀蘭的身份有了“質”的飛躍,從農民兄弟躍升到了工人階級老大哥的行列,收入相應地高出不少。
    夫妻二人的心踏實了,底氣也硬了許多了,生育後代的問題就順理成章地被列入了計劃日程。
    生,生,生……
    一下子沒刹住車,倆人一口氣連生了三個孩子:長女程江水、二子程江河、三子程江海。
    雖說程家安沒什麽傳宗接代、綿延香火的老舊思想,可看著孩子們一個個從李秀蘭的肚皮裏鑽出來,男人的自豪、身份的升格,一度讓這個木訥的男人欣喜若狂、豪氣衝天。
    每當一個新生命的到來,都是給這個家庭注入了一股新鮮的血液。或許多年以後,孩子們就會成為這個家開枝散葉的一個個源泉,然後往後綿延不知道多少代呢。
    江水、江河、江海。
    孩子的名字裏都帶著水意,當初程家安為孩子取名的時候,可沒少絞盡腦汁。
    在他看來,大西北天然就是缺水,有了水才有生命,有了水就有希望。他巴望著有一天,這一片幹涸的土地上也能奔騰著自己的大江大河,人人都能喝上清澈甘甜、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江河水,真正生活在一個夢裏才有的富饒塞外江南。
    誰能想到,這個泥腿子出身的醫生,居然就著幾個名字,能整出這番寓意深遠的味道,無疑令人刮目相看。
    這或許也是寄托著他一個樸質而又美好的願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