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如水的程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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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場,程家。
何亦安離開了,但日子不會因為一個人的缺失而永遠地失去它本該具有的色彩。心傷總會被時間撫平,缺憾也會被柴米油鹽填的滿滿當當,讓你無法始終沉浸在感傷當中。
這就是一個平凡家庭的生活法則。
生活!永遠不會因為悲戚而沉淪致死。
“溜娃”的工作向來是家裏長女義不容辭的工作,也是最合適最放心的。這不!稍顯倦色的程江水帶著玩性不減程江海在外麵晃蕩了半天剛回來,就看見母親糾結著神情,拾掇著自行車準備出門,趕緊上前問道:“媽,你這是要出去嗎?”
李秀蘭苦巴著一張老臉,鬱悶地說道:“現在真有點老糊塗了,剛想著做飯才發現家裏的麵沒了,你爸又跑去衛生所了,我去趟糧站買袋麵回來。哎!要是亦安在就好了,這以往都是他的活,這鬧心的!江水,你看好江海啊,我去去就回。”
程江水勾了勾額前一縷汗津津的發絲,上前體貼地說道:“媽,要不我去吧,你腰不好,糧站挺遠的!”
李秀蘭瞪起眼珠子,上下打量了一下,錯愕地說道:“你行不行啊?”
程江水燦然地一笑,上前接過車把:“行,我騎車都能駝著江河呢!”
“哦哦哦……”李秀蘭遲疑地點點頭,從口袋裏小心翼翼地翻出一遝瑣碎的毛票票來。右手拇指習慣性地伸到唇邊,沾了點口水,一邊仔細撥拉清點著,一邊嘮嘮叨叨地交待著:“那我把錢和糧票給你……記著啊,買上一袋普粉,半袋子精粉,再給我稱上兩斤苞穀麵……你仔細盯著點,苞穀麵要今年剛下來的苞穀磨的,別被人給忽悠了。呐,這個是全國糧票,買精粉用的,這是普通糧票是用來買普粉的,苞穀麵就直接用錢買,用不著糧票……”
看著母親精打細算地交待個不停,程江水笑道:“媽,這我都知道,不用交待的。”
李秀蘭抬起頭來楞了了,疑惑地問道:“呃,你知道啊?”
“我和亦安哥去過糧站,咋買的我記著呢?”
看著女兒信心十足的樣子,李秀蘭還是有點不放心,又追問了一句:“那你可別買錯啊!都記下了?”
“記下了!”程江水點點頭,一字不落地重複了一遍:“一袋普粉,半袋子精粉,兩斤苞穀麵,苞穀麵要今年新磨的,不用糧票。全國糧票買精粉,其他用普票,對嗎,媽?”
李秀蘭欣然地看著女兒,臉上堆起滿意的笑容:“嗯,還是你們年輕人腦瓜子好使,那你騎車注意點,別把糧給我灑了。”
“哦,那我去了!”
看著程江水麻利地騎車遠去,李秀蘭心裏一陣陣地舒坦。兒女們長大了,都能操持著幫著自己做些“大事”了,這可不就是為人父母的期盼和驕傲麽。
感慨間李秀蘭看了看邊上依然兩道鼻涕掛前川,傻愣愣望著自己的程江海,不由地又有些氣餒。
這憨貨啥時候也能像江水般乖巧懂事啊!
李秀蘭擰巴著臉沒好氣地訓斥道:“看什麽看,還不回去洗臉,惡心死了……”
另一邊,程江水輕巧地騎著自行車還沒出大門,迎麵就被剛買菜回來的龔玉蘭給攔了下來。這位可是團場裏與程家走的最近的鄰居,說是李秀蘭唯一的知心姐妹一點都不過分,程家的孩子們也都喜歡這個與母親性格相近,有點大咧咧的龔姨。
“是江水啊,你這是幹嘛去?”
程江水趕緊停下車,嫣然地說道:“龔姨,我去糧站買些麵去!”
“買麵?”龔玉蘭眨巴眨巴眼睛,疑惑地問道:“平常不都是亦安去嗎?你個小身板的那能駝得動那些!”
程江水遲疑一下說道:“哦,龔姨,亦安哥回隴佑了,婉玲姨來接走的!”
“什麽?杜婉玲回來了!”
龔玉蘭瞪大了眼睛,有點不敢置信的樣子,話語中不免帶有點埋怨的口氣:“這,這是啥時候的事啊?你看看這麽大的事啊,我怎麽一點都不知道呢?”
聰明伶俐、善解人意的程江水像是聽出了龔玉蘭的不滿,輕啟紅唇,溫言地解釋道:“龔姨,您別急啊,我聽爸媽說了,婉玲姨這次回來的很匆忙,才剛到新單位報道,根本沒多少時間待在咱團場。她說過的,等工作一忙完她還要專程去看望你和小馬叔呢!”
“是嘛!”聽了這話,龔玉蘭臉上緊繃的肌肉這才鬆弛了下來,一臉原來如此的樣子,篤定地說道:“我就說麽,婉玲也是個講情義的,不會當了領導就鼻孔朝天,連個麵都不見的。不像他們家何偉國,那人太虛了。想當初亦安還都是我幫著接生的呢,你看看他是咋對你們家的,更別說來看看我們了。”
一說起過去,性子耿直的龔玉蘭也是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深受團場八卦婆姨們的影響,這該說的、不該說的,一股腦地傾瀉了出來,也不管當麵這個未出閣的姑娘能不能接受得了。
提及長輩們的是是非非,程江水瞬間有點尷尬,輕輕捋了捋耳邊的發絲,尷尬地說道:“龔姨,你說的這事我都不太懂!”
龔玉蘭這才醒悟過來,自己嘴長也不看看對象,訕訕地說道:“嗨!看我,跟你個孩子說這些幹嘛?搞得我像是個搬弄是非的人!”
程江水微微笑了笑,抿著嘴唇,柔柔地道:“哦,對了,亦安哥讓我給您說一聲,他隻是到隴佑去上學,也不是走了就不回來的,讓你別多心!”
“哎!”龔玉蘭感歎了一聲:“亦安這孩子好著呢,我對他沒啥意見,你龔姨我也不是那麽小肚雞腸的人!對了,你媽在家不?”
“在呢!”
龔玉蘭揮了揮手,幹脆利落地說道:“行了,那我去跟你媽喧喧荒去,你自個當心點。”
“好的,那龔姨再見。”
程江水輕身翻上車遠去,龔玉蘭看著那個成熟的背影,自言自語地感歎道:“哎呀,這些孩子們是真長大了,懂事多了!”
程家裏,李秀蘭和隨之趕來的龔玉蘭家長裏短地寒暄了半天,也替杜婉玲做了一番完美的解釋,龔玉蘭這才心滿意足地回去了。
不一會程江水就駝了一後座的糧食回來,橫杠上還搭著兩袋沉甸甸的包穀麵,額前的青絲沾滿了汗水。
這一車與半大少年等重的東西在那些小鳥依人、纖弱骨幹女孩來說,絕對是個重體力活。可對於從小就幫忙母親操持家務,勤快麻利的程江水來說,卻又是手到擒來的小事。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妥妥地停穩了車,麻利地將糧食搬進廚房,再分門別類地裝進各種的缸筒裏,這才拍拍身上沾染的麵灰,探頭尋進裏屋,向坐在炕上的李秀蘭報告。
“媽,麵都賣回來了,我都裝到缸裏去了!媽!”
“別吼吼,人在呢!”
聽著女兒的聲音,李秀蘭忙得連頭都沒顧上抬一下。此刻的她,帶著一副老花鏡,緊攥著眉頭,嘴裏還在念念有詞,正用一根食指長短的鉛筆,在小本本上塗塗畫畫。
程江水一頭霧水地上前,掏出剩餘的錢來擺在母親麵前,看著母親一臉沉思的樣子,說道:“媽,這是剩下的錢和糧票……”
“嗯,放那吧!”看著母親無動於衷的樣子,程江水湊上腦袋,好奇地巴望著本子上的內容,再次詢問道:“媽,你這是算啥呢?媽!”
耳邊一陣呱噪,李秀蘭惱怒地抬起頭來,狠狠地瞪了一眼打岔的程江水,接著腦子裏一陣犯迷糊,將鉛筆扔在了炕桌上,責備道:“哎呀呀,別叫了,這都算哪去了,被你吼吼的又找不著地方了。”
程江水訕訕地笑了笑,好奇地問道:“媽,你這在算賬啊?”
“這不廢話麽,看到了還問。”李秀蘭翻了翻白眼,撿起鉛筆繼續低下頭繼續盤算起來。
程江水揶揄地笑著道:“嘻嘻,媽,你能算得準嗎?”
“屁話!”
李秀蘭停了下來,蛾眉倒蹙,被自己的女兒看不起那還了得!雖說這是事實,可臉麵還是要撐著的,於是衝著程江水大言不慚地說道:“你媽也是初中畢業,算起來比你現在的學曆還高上那麽一點點呢,隻是眼下不大記事了,看著這些數碼子有點費勁。”
“你這是算啥呢?我幫你唄!”程江水隨口說了一句。
“咦,也對哦,放著自家閨女不用幹啥?”李秀蘭愣了愣,暗罵自己真是有點老糊塗了,衝著程江水笑嗬嗬地說道:“行啊,我家丫頭學習還是不錯的,那就試試!”
說著,將手裏的小本本轉向女兒,指指點點,細致入微地講解著:“我給你講啊,這些啊是咱家的花銷賬。咱家每月哪個地方必須花錢,哪個地方可花可不花,哪個地方一定不能花,我都記的很清楚呢。呐,這本子上寫的明明白白!看得懂嗎?”
程江水對著小本本糾結地瀏覽了一番,抬起頭疑惑地說道:“媽,記這些幹嗎?”
“真不會過日子!”
李秀蘭嗔怪地翻了個白眼,耐了耐性子,將自己引以為傲的持家之道趕緊給女兒闡述一番:“這錢啊就得精打細算,一分錢得掰成兩半的花。咱把這必須花的花掉;這可花可不花的,咱就得好好琢磨琢磨,盡量不花;那些不能花的,你就得咬牙堅持了,這天上下刀子啊咱也不能花!唉,這樣下去錢才能省得下來,日子才能過的好,知道了嗎?”
程江水若有所悟地點點頭:“哦哦,知道了!”
看著眼前女兒秀麗端莊的臉頰隱隱浮現出一絲成熟穩重的神彩,李秀蘭不由地有點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