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那一聲春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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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77年
    這一年,一個“考”字,徹底蕩滌了那些年讀書無用論的汙流,為百廢待興的大地吹來了一陣尊重知識、尊重人才的春風。對於那些亟待用知識改變命運的人們來說,這無疑如同饑渴大地上迎來轟然響徹雲霄的一道春雷。
    “啪”的一聲,坐著辦公室的杜婉玲猛然放下手中的報紙,難掩此刻心中的激動,眼前的《人民日報》的頭版上赫然寫著“恢複高考。”
    “好,好,太好了!真是久旱甘雨、恰逢又其時!”激動不已的杜婉玲拿起電話,本想撥給遠在省城的何偉國,但猶豫了半天還是把電話輕輕地放下。
    自從那次劇烈爭吵過後,第二天何偉國就借口工作任務繁重,悻悻地離開了隴佑,夫妻二人間的交流再次中止。這其後,因為地理距離拉大,交流變得更加稀少。即便是聯係,也都是圍繞何亦安不冷不熱、就事論事的寒暄罷了。
    看到這個振奮人心的消息,杜婉玲有點坐不住了,急等著下班後趕緊回去告知何亦安。作為文化局的副局長,其實也就是個虛職,沒什麽實權也沒什麽焦頭爛額的工作量,這正中了求穩求安的杜婉玲下懷。
    倒不是說她安於現狀不思進取,實在經曆了太多的動蕩,整個人的心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其次精力也實在是跟不上了。
    等待下班後,杜婉玲匆匆忙忙地收拾東西,騎車就往回趕。經過隴佑市新華書店的時候,隻見書店裏裏外外人山人海,連馬路都被堵了半截。
    杜婉玲停下車疑惑地上前,向一位正排隊的中年婦女詢問道:“大姐,排了這麽多人這是在幹嘛呢?”
    婦女回過頭來,詫異地說道:“你不知道啊,報紙上不都出了嘛,恢複高考啊,這不,大家都來搶書呢。”
    “搶書?搶什麽書啊?”
    “當然是考大學用的教材啊,我也是聽別人說的,說什麽上海科學技術出版社出了一套什麽複習資料來著,哎呀!又忘了……”
    前方的一個中年男性接口說道:“《數理化自學叢書》,重版發行的!”
    “哦,對對對,就是這個!我也是準備給兒子買上一套,說不定搞吧搞吧的就真能考上呢。”中年婦女焦急地看著前麵的長龍,擔心地說道:“哎呦,就是今個這人也太多了,可別被搶光了。”
    這一消息好像在報紙上也曾看到過,上海科學技術出版社組織編寫的這套《數理化自學叢書》,是針對恢複高考後專門重版發行。
    誰能想到以往無人問津的教科書,會在這一年突然成為人人爭搶的香餑餑,而且還掀起了如此狂熱的搶購潮呢。
    杜婉玲踮起腳往前瞅了瞅,遠處已經買到書的人正喜笑顏開地離去。思量了一番,杜婉玲趕緊將自行車停到了一邊,也跟在後麵排起了長隊。
    等著快要夕陽西下的時候,杜婉玲這才幸幸地搶到了一套。捧著書從新華書店出來的時候,心裏不禁一陣歡喜。
    雖說何亦安的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可多一層保障不是更好?這可是第一次高考啊,根本沒有什麽前車之鑒,加之要麵對如同過江之鯽的芸芸考生,首次的錄取率估計高不到哪裏去,誰又有絕對的把握說自己必然高中呢!
    事實上也正是如此,這一年的首次高考,參加人數近六百多萬人,可最後錄取的也僅僅不到三十萬,錄取率不到百分之五。
    獨木橋窄得何其可憐。
    匆匆忙忙趕回家做好飯菜,不一會就等到何亦安進門。杜婉玲迫不及待地上前,興衝衝地將這個好消息告知兒子。
    “亦安,回來了,快來坐,媽給你做了紅燒排骨。亦安啊,媽今天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可沒想到何亦安卻神色淡定地回應到:“是恢複高考的消息麽?”
    杜婉玲詫異地道:“哦?你都知道了?”
    “嗯!”何亦安點了點頭,平靜的麵龐稍顯意興闌珊,解釋道:“校園裏早都傳開了,今天老師都在課堂上講過了,還給了我們講了不少招生學校的情況。”
    “哦,是這樣啊!”杜婉玲看著何亦安神色有些萎靡不振,皺了皺眉:“怎麽?聽到這樣的消息你不高興嗎?”
    何亦安悵然地坐在了飯桌前,無精打采地道:“媽,考大學本來就是我的意願,能有這樣的機會更好。隻是……隻是我不想報考爸推薦的那些沿海大學。”
    原來如此,怪不得何亦安惆悵呢!
    看兒子這種狀態,分明是已經有了自己的主意。杜婉玲緊蹙著眉梢,遲疑地問道:“那……那你是有具體的想法了?”
    “嗯!”何亦安默然地點點頭,忐忑地說道:“我就想考咱省會蘭州的大學,你……你看成嗎?”
    “蘭州!你……你還是想堅持自己的想法?”
    杜婉玲算看出來了,何亦安依舊沒有忘卻初心,還在糾結於程家的牽絆。近一年的時間,這個問題在相依為命的母子間沒少討論過,可事不臨頭,始終沒有個最終的定論。
    “嗯!”何亦安忐忑地抬起頭,希冀地看著杜婉玲:“你知道的,我不想考的太遠……我想這件事,你能替我給爸說說。”
    其實早已預料到是這個結果了,別看何亦安平日裏一副低眉順眼、俯首帖耳的模樣,那是要看針對的是什麽。對於內心既定的想法絕對是頑固不化,比戈壁灘上的石頭都要硬。
    這一股子倔勁自己可是沒有的,難道是受了李秀蘭的影響?
    對於何亦安殷殷的期許實在是令杜婉玲頭痛欲裂,這種事情是能與何偉國商量的?恐怕是話題未啟便是陣陣驚濤駭浪,那會讓這個本就隱憂重重的家庭變得更加岌岌可危。
    壓抑的氣氛蔓延開來,杜婉玲深深歎口氣,愁苦地道:“好吧,我試著看看吧。亦安,你是不是已經有了擇校的目標了?”
    “嗯,我想考蘭州大學的社會學。”
    “社會學!”杜婉玲蹙眉思索少許,詢問道:“你是打算將來從政嗎?”
    何亦安不溫不火地說道:“說不上,我隻是對這些比較感興趣。嗯,將來出來找工作應該比較容易吧。”
    杜婉玲麵色微凝,盯著何亦安審視了一番:“你還是打算將來在隴佑工作吧……”看著何亦安低頭不語,杜婉玲幽幽歎了一口氣:“哎,我猜也是這樣!看來你爸為你選擇的那些,你壓根就沒有考慮過,對嗎?”
    何亦安支支吾吾地說道:“媽,你知道我的想法的。”
    母子間又是一陣沉默,何亦安的意思已經表達的很清楚了。杜婉玲心裏明白,就這個問題繼續糾纏下去已經沒任何意義了。哪怕自己巧舌如簧、能言巧辯,也很難讓何亦安言聽計從。
    “哎!”杜婉玲歎口氣,糾結地道:“先這樣吧,亦安,先踏踏實實地準備迎考,其他的咱們暫時放下來,眼瞅著離考試沒幾天的,再衝刺衝刺把握性會更大一些。對了,這是我給你買回來的複習資料。”
    “哦?”看著眼前的複習資料,何亦安這才眼睛一亮,稍稍振奮了點精神:“《數理化自學叢書》!老師還推薦我們去買這套書呢,媽謝謝你,你放心,我會努力的,我一定能考上的。”
    “嗯,媽是放心的!”杜婉玲默默地點點頭,話音一轉,叮囑道:“亦安啊,最近就多用用功,先別想著回團場了,來來回回地牽扯精力。你要是不放心你幹爸那邊,回頭我給他們去個電話解釋解釋。”
    “哦,那你替我向他們都問聲好,告訴他們我很想他們……”
    何亦安神色有些黯然,說好了要多回去看看的。可計劃總趕不上變化,一到隴佑基本上就被緊張的學業拖住了腳。
    恢複高考的風聲其實早已放出,臨考的學子們恨不得吃喝拉撒都賴在校園裏。再者,團場離隴佑也是個不近的距離,而且尚未有頻繁往來的交通工具。所以即便是何亦安思念日盛,也很難有個空閑的機會回去看看。
    杜婉玲有點心不在焉,眉宇間帶著三分愁色,遲疑地說道:“那好吧……我會帶到的。嗯,你要不要給你爸也打個電話呢?他那邊有自己的電話,很方便的。”
    何亦安直截了當地搖搖頭:“不要了,你打了就好了。”
    這是一種“很自然”的抵觸和排斥,不知道何偉國看到這樣的何亦安會做何感想!
    過失的情感不用百倍的交心去挽回補救,連兒子最起碼在想什麽、需要什麽都不知道,隻是一廂情願地將自己的意誌一股腦地強加給對方,還要標榜“一切為了誰誰誰”。
    即便道理和出發點都沒錯,可方式方法卻卻與期許背道而馳。飯可以填鴨,認知卻無法強塞。如此南轅北轍的結果,是否算是一種自以為是的悲哀呢。
    杜婉玲暗自歎氣,久久地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