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散了,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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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場,程家。
杜婉玲來了,帶著兒子殷殷期許,帶著自己深深愧疚,痛苦不堪地來了。她沒有徑直去往程家,而是先行來到了衛生所。她是實在沒有直麵李秀蘭的勇氣,隻能先期與較為溫和的程家安見個麵。
或許能在他的陪同下,能與李秀蘭好好地溝通一番,盡可能地彌補兩家不可彌補的裂痕。
當看到杜婉玲麵色惶惶地出現在了門口,程家安像是早就預料到的一般,沒有驚訝,隻是黯然地點點頭,示意其坐下。
“來了!”
“嗯,家安大哥,對不起了,沒想到事情會鬧到如此地步!我真是愧對你們啊!”杜婉玲淒淒歉疚地說道。
程家安坐在椅子上,耷拉著腦袋,蹙眉說道:“我也沒想到會是這樣,婉玲,這不怪你!”
杜婉玲眼眶不由地紅了紅,咬著牙喃喃地說道:“其實,我是沒臉再來見你們的。可是不來,我連做人的勇氣都拿不出來了。我沒敢直接去家裏,我是真不知道該怎麽麵對秀蘭嫂子。”
程家安頹然地撫了撫額頭,愁悶地說道:“她啊,精神狀態一直不好,這兩天也沒能去上班,一直在家養著。”
杜婉玲驚慌地抬起頭來說道:“她,她沒事吧?”
程家安緩緩地搖搖頭,說道:“她的性格你是知道的,這個彎恐怕是很難轉的過來了,還在跟自己置著氣呢!”
“那,那我還能見她嗎?”杜婉玲忐忑地問道。
程家安麵色微僵,蹙眉道:“婉玲,偉國講的都很明白了。我也都能理解,這麽多年,其實我們和偉國接觸的很少,大家彼此都不太了解。但偉國有句話說的也對,亦安將來是做大事的,他需要的能誌同道合、協同進步的伴侶,而不是什麽同甘共苦、朝夕相伴的家庭婦女,我們家江水啊……哎,算了吧!”
程家安這番話雖說是在轉述著何偉國的理念,可話音裏也能聽得出一種無奈的自嘲和揮之不散的濃濃怨氣。換言之,他是在用這種委婉的方式拒絕著杜婉玲的請求。
相見兩相怨,何必呢!
杜婉玲麵色一苦,向程家安極力解釋道:“家安大哥,那隻是他的一家之言,江水是個優秀的孩子,我自己都很喜歡的。偉國這些年是變了,變得連我都感覺到驚訝。但我不能眼看著他們父子決裂成為陌路人啊,這樣亦安的一生也就毀了。”
程家安黯然地點點頭:“我明白的!所以啊,婉玲,很多事情我們也不用勉強了,這樣下去對誰都不好。”
聽著程家安一再的拒絕,杜婉玲悲戚著麵容,再次哽咽地請求道:“家安大哥,帶我看看秀蘭嫂子好嗎?我是帶著愧、帶著悔、帶著罪想去祈求她的原諒啊。”
看著杜婉玲如此的執著,程家安隻能痛苦地點頭答應下來。
李秀蘭這次真的生病了,氣血淤堵,滿臉慘白,還發著低燒,從根上說她完全是被氣病的。近日來更是下不了床,捂著厚厚的被子,不時地還咳嗽出兩聲,整個人精神狀態變得憔悴不堪。
當杜婉玲看到這一幕,內心的愧疚更甚,看著近在咫尺的李秀蘭,竟然連腿都不敢邁向前了。
程家安眉間一絲頹喪:“你去吧,我給你倒點水!”說著借口離開,把空間留給了兩個本是情誼深厚的姐妹。
杜婉玲點點頭,這才糾結地趨身來到炕沿,哽咽道:“秀蘭嫂子,我來了!”
李秀蘭緩緩抬起眼皮,見是杜婉玲到來,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強撐著身子坐立起來,淡而無味地應了聲。
“來了?”
看到李秀蘭憔悴不堪的麵容,哪還有一絲自己熟悉的女漢子的霸氣,加之對方拒人千裏的冷漠態度,更是讓杜婉玲揪心不已。
她的眼眶紅了又紅:“對不起,秀蘭嫂子,其實我是無顏來麵對你的,真是沒這個臉啊,可我還得恬不知恥的來。秀蘭嫂子,我也是一個做母親的人,不能眼睜睜看著孩子痛不欲生而自己卻無動於衷啊。所以,我還得來,想來祈求你的原諒,想來得到你的寬恕。秀蘭嫂子,對不起了,真的對不起了!”
“現在還說這些幹什麽!”
李秀蘭淡淡的話語,就像是一杯煮了又煮的白開水,不帶一絲溫彩:“婉玲,我不是一個不知進退的人。你沒有錯,亦安也沒有錯,甚至何偉國也沒有錯,錯的是咱們的緣分啊。如果沒有當初孩子的寄養,也不會有今天的結果,這不是善緣是孽緣啊。”
聽了李秀蘭這樣自暴自棄的話語,杜婉玲羞愧的恨不得鑽進地縫裏去,她微微湊了湊身子,抓住李秀蘭的胳臂,歉意滿懷地道:“秀蘭嫂子,是我們有愧於你們,恩未報痛先償,說我們是狼心狗肺也不為過啊。”
李秀蘭嘴角冷冷地上翹,自怨自艾地道:“還講什麽恩不恩、情不情的!我們從來沒琢磨過要你們報恩,也沒指望過孩子長大了能為我們做些什麽。我們就是把亦安當做了家裏的一份子,沒有親疏,沒有遠近,可事與願違啊,不是你的終究不是你的。”
杜婉玲惶惶地猛搖頭,抽噎著說道:“嫂子,我明白的,這件事像把刀子紮在了你的心上,我能感受到那種撕心裂肺的揪痛。你怨恨、憤怒、厭惡都沒有錯。但我還是想祈求你,就把這恨這怨都集中在我和偉國身上吧,亦安他們是無辜的。”
“婉玲,走到這一步咱啥都不說了,我說過的,亦安沒有錯,你更沒有錯。”李秀蘭微微抬起頭,淡淡地看著杜婉玲悲戚的眼眸,心裏發出一聲歎息,恨下心來決絕道:“但我們確實不是一條道上的人,就算是為了孩子好,我們……我們還是散了吧。”
這最後的一句話,讓杜婉玲如聞雷音,她頓時變得滿臉蒼白:“散了?秀蘭嫂子!你!你真是這麽想的嗎?”
李秀蘭緩緩轉過臉去,在杜婉玲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一絲錐心般的痛色,毅然決然地道:“是的,這也是我翻來覆去想的,散了吧,我不想將來更痛苦,這種罪我不想再受一遭了。”
半生的姐妹,在風雨中同甘共苦,一步步建立起來的至純至真的情義,如今卻被何偉國帶來的絕情刀斧,劈砍得支離破碎,再難以為繼。
李秀蘭做出的最終決定,或許比何偉國來的更加殘忍、更加果決。
這不正是你何偉國想要的最好結局麽!
那好,給你!從此恩斷義絕,相忘江湖。
杜婉玲像是徹底讀懂了此刻的李秀蘭,她的心傷透了,傷爛了。即使你擰巴地把它堆積到一塊,用盡千方百計去拚湊,它也無法還原成原有的那副機體,再繼續為兩家的情義供血輸氧了。
杜婉玲淒然地點點頭,淚水滾滾滑落,悲戚的語言裏透出無盡的愧疚:“我……我明白了,嫂子!無論如何,這恩我記著,這情我也不會忘卻,終歸是我們有愧有罪啊……嫂子,我走了,你多多保重,希望我們還有見麵的一天……”
李秀蘭始終再沒有再轉過身來看杜婉玲一眼,佝僂著身體努力在控製著自己的身體,告訴自己要堅強,不要顫抖、不要哭泣。
杜婉玲一步一回頭,痛苦地走到了門外,對著呆立在外的程家安淒然地笑了笑,其意味不言而喻。
“婉玲!”程家安痛心地呼喚了一聲。
杜婉玲強行牽出一絲淒涼的笑意:“家安大哥,你也不要責怪秀蘭嫂子了,我知道,她下這個決定,心裏也很痛苦的。”
程家安衰頹地點點頭:“我知道的!”
杜婉玲淒婉地看了看程家安,心中一片慘淡:“家安大哥,可能以後見麵的機會就少了,你多多保重啊。”
程家安雙眸微沉,遲疑道:“怎麽?你……”
杜婉玲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看似不溫不火,但那絲掩飾不住的悲涼全都展現在臉上:“本來我是不願聽從偉國的意見調往蘭州去的,可現在……我真是無顏留在這塊土地上。也許是逃避吧,逃避自己的責任,逃避自己的羞愧……我隻能一邊默默祝福你們,一邊像隻鴕鳥一樣把自己藏在沙堆裏,躲避起來。”
程家安緊蹙著眉梢問道:“真決定了?”
“嗯,決定了。”杜婉玲點點頭,然後希冀地看著程家安,眼睛裏透露著離別的悲傷:“家安大哥,將來有什麽需要,我希望,我希望你和嫂子還能想到我!我還能幫到你們,就算是贖罪也好,再見了!”
程家安苦悶地點點頭:“嗯!再見了!”
杜婉玲走了,程家安就這樣孑然地站在原地,一直等到杜婉玲的身影徹底消失,才黯然地喟歎一聲回轉到屋裏。
當著李秀蘭依舊癡癡地呆坐在炕上,程家安頹然地坐在板凳上,憋了良久,才喃喃地說了一句:“婉玲走了,說是要調去蘭州去了,以後……以後再也不會回來了……”
好一會,李秀蘭呆滯目光才慢慢地聚焦起來,一股從心底裏湧出的酸楚和揪痛衝進腦海,“哇”的一聲,李秀蘭趴在了炕桌上,像個孩子般地痛哭起來……
今朝此為別,何處還相遇;
世事波上舟,沿洄安得住……
盛夏過去,寒露淒淒。
已是初秋的季節,團場外的道路上,冷風瑟瑟,落葉枯黃,一種莫名的傷感縈繞在程江水的心頭,連那樹梢的雀兒在哀鳴中也充滿著蕭瑟的憂愁。
驀然回首間,突覺臉上濕濕的。抬頭仰望去,哦,那是雨,是秋雨。焉知是秋風不知道此刻人兒心頭的那一絲悲涼,及早地賜予似淚的寒露。
微雨如絲中,程江水推著自行車與程江河並肩行走在歸家的路上。程江河看看神色苦悶的姐姐,鬱悶地問道。
“姐,這麽說,亦安哥再也不會回來了?”
“或許吧!”程江水哀婉地點點頭,眼神中沒有一絲神采。
程江河苦惱地撓撓頭:“那該怎麽辦?姐,你能忘了亦安哥嗎?”
程江水抿著嘴沒有回答,眼神漂移到了遠方。
程江河不知覺地嘟囔著,心頭有些不忿:“我就忘不了亦安哥,他說過的,將來畢業了要回隴佑來,還要和我們生活在一起呢,怎麽能說著說著就變卦了呢!”
程江水微微搖了搖頭:“這不是亦安哥的錯!”
程江河瞪了瞪眼睛,甚是疑惑的樣子:“那是誰的錯?我去問過爸,爸不肯說。姐,是不是就是因為上次亦安哥的爸爸來咱家吵架的事?可是,這是為什麽呢?亦安哥在咱家都住了十來年了,以後怎麽就不能生活在一起呢!”
“江河啊!”
“嗯,姐,我在呢?”
“你快快長大吧!長大了,你就能明白什麽是有緣無份了!”
“姐,你在說什麽啊?”程江河攥著眉,十分不解的樣子。
程江水深深吸了口氣,自嘲式的笑了笑:“沒什麽,生活總得繼續,痛苦要靠時光消磨,走吧,咱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