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酒字巷,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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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甘泉。
城中有泉,其水若酒,一個如玉如水的戈壁綠洲。
可在當下的年代裏,城市景象與所承載的美名似乎大相徑庭,有著雲泥之別。
雖說被升格為了地級市,擁有著悠長厚重的曆史文化,遠在百裏外的戈壁灘上還建有著國家重要的衛星研發基地,可城市麵貌相比那些稍好點的鄉鎮強不到哪去。
屹立在城市中心的鍾鼓樓,最早是建於東晉穆帝永和二年,也就是公元346年,算是城市中地標性的建築。
曆史的底蘊是有了,就是咋看上去都感覺很是頹敗。
簇擁著這幢古老的建築,將簡陋的城區豆腐塊般地劃分成東西南北四條狹窄的街道。放眼望去,整個城市最高的建築就是那個與鍾鼓樓比鄰而居的三層樓房——百貨大樓。
再看四周那些灰蒙蒙、土兮兮的磚土結構的民居,就像一塊塊被隨意拚湊的土坷垃,擁擠地堆積在了一起,一片慘淡,一眾的難兄難弟。
城市的東部角落裏,佇立著甘泉市唯一的酒廠。再隔壁,療養院的家屬院就“豪華”地坐落在這裏。
這是一棟二層十戶的筒子樓,相對於住了半輩子蝸居陋室的程家夫妻,這哪裏僅僅是樓房啊。
那簡直就是座超級豪宅好不好!
此刻,目瞪口呆的一家人就佇立在這“豪宅”的邊緣,身邊琳琅滿目堆積的麻袋已經顧不上打理了。看著眼前的建築,幾個人再怎麽使勁揉捏眼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呃……”程江河第三次撓著頭皮,吭哧了半天才忐忑十分地問道:“爸,媽,你們確定這是咱們的家?”
程江海眼睛裏也跟著冒出閃閃的星光:“媽,這個就叫樓房麽?”
李秀蘭使勁的咽了口吐沫,恍惚地推了推在一旁愣神的程家安:“他爸,這……這是真的嗎?我不會是眼花了吧!你掐掐我,這不是夢吧?”
程家安舔了舔幹裂的嘴唇,抖抖索索地從上衣口袋裏掏出個紙片來,瞪大了眼睛,再次仔細地審閱了一遍,這才惶惶地道:“這應該不是夢吧,地址上沒錯啊,酒字巷205號,要不……要不我們先上前看看?”
話音一落,眾人不約而同地疾步躥出,幾步就爬上了二樓,火急火燎地四下尋找門牌號。
雖然這個所謂的“豪宅”不是常人眼裏的那般富麗堂皇,樓道裏堆滿了煤炭和爐灶,顯得亂七八糟、擁堵不堪。可站在二樓上放眼看去,在周圍一群土坷垃式民房簇擁下,它就像一隻站在雞群裏的丹頂鶴。
好突兀,好壯觀,好牛逼……
最終,還是眼尖的程江河看到了臨樓道口的門牌上貼著:酒字巷205號。於是興奮地大叫起來。
“爸,媽,這裏這裏,是這裏!”
三人磁鐵般地吸引過來,看了看門牌,程家安還是有點不敢確定,遲疑地道:“嗯,應該就是這吧!”
李秀蘭拍了拍他的臂膀,焦急地提醒道:“不是說給你鑰匙了嗎,試試看不就知道了?快!快!”
“哦,對對對。”
程家安手忙腳亂地從屁兜裏摸索出鑰匙,小心翼翼地捅進鎖眼……“哢嚓”一聲,房門便“奇跡般”地打開了。
那一刻,眾人像是一具具被操控的木偶,癡癡傻傻地移步進入,四處稀奇地打量著四周,一時間鴉雀無聲。
這是一套兩房一廳,麵積60多平米的“寬敞格局”,比起團場那個用稻草泥巴拚湊搭起了的家,不知道上了多少個台階。
李秀蘭兩眼閃爍著難以置信的淚水,喃喃自言自語道:“這真是我們的家麽?”
程江海跟著興奮地大叫一聲:“媽媽,這是我們的家嗎?”
一句話驚醒了夢中人,李秀蘭噙著淚,激動地道:“是,是,這就是我們的家!”
“哇”孩子們由衷地讚歎著。
隨即李秀蘭猛然抓住程家安的臂膀,身軀不由地顫抖著,哭中帶笑,笑中帶哭,激動的無以複加:“他爸,你太厲害了!你真做到了,你真做到了!”
看著妻子近似瘋癲的狀態,程家安心頭一陣虛榮,裂開了大嘴,不知道該回應什麽,隻知道傻嗬嗬地笑著:“嗬嗬,嗬嗬!”
程江海拽了拽母親的衣角,好奇地睜著大眼睛問道:“媽媽,爸爸做到啥了啊?”
李秀蘭扭過頭情意款款地看著一臉傻笑的程家安,淚水緩緩地流了下來,哽咽對程家安說道:“那是爸爸答應媽媽的,這麽多年了……今天爸爸做到了,真的做到了!他是個好爸爸,嗯,也是個好丈夫!他爸,謝謝你!”
相互深情凝望的夫妻倆,發間早已斑駁,皺紋遍布,可眼神裏卻透露出一絲青春的神采。
這一刻,他們似乎又回到了那個年輕激蕩的年代。在為生計顛沛流離,在為飽腹絞盡腦汁的歲月裏,一個樸質的男人對他心愛的女人說過:“有了你,我就算有了個真正的家……屬於我們的家!你放心,為了咱這個家,我會拚命努力的,讓你過上好日子……。”
歲月如梭,韶光易逝,重回首,少男少女已然是瑟瑟中年。
那個錚錚的誓言這才遲遲地到來!
程家安伸出顫抖的手替妻子抹去臉頰旁的露珠,平和地道:“都老夫老妻了,還說這!”
已經從裏到外考察了一遍的程江河,這時候竄了出來,傾慕地衝著程家安翹起了大拇指:“爸,你真厲害!太棒了!”
程江海蹦蹦跳跳地歡呼著:“哦哦,我們家住樓房嘍,我們家住樓房嘍!”
“嗬嗬!”
聽著兒子都這麽連番誇讚自己,程家安的臉龐更是紅了又紅,任誰都能看得出上麵寫著大大的得意二字。療養院的福利分房已經好到沒邊了,程家安被當初用人單位的許諾傻了眼。
靠,還真是樓房!
稍作遮掩,程家安故作遺憾地說道:“就是這房子邊上是個共用的廁所,夏天啊味大,冬天堆積起來的醃臢物都能戳破屁股了。”
李秀蘭白了個眼,不以為然地說道:“這有啥,這可是樓房呢。當年還在農村的時候,進了城看到人家住樓房,我心裏就直癢癢,現在真不敢相信自己也住上樓房了。”
現在的李秀蘭心裏可得意著呢,本該就這樣啊!
進了城那就得住樓房,要不然算啥城裏人!
程家安轉頭看了看四周,感慨地說道:“是啊,我們總算是真正地入了城了,這有了房,也就有了城裏人名副其實的根基,以後這城裏人的麵子、城裏人的底氣也慢慢會有的。”
程江海連蹦帶跳地跑了過來,疑惑地問道:“爸,咱家咋沒炕呢?”
程江河瞪了他一眼,鄙視道:“蠢,樓房裏怎麽能有炕呢,應該是床!”
“哦!”程江海煞有介事地低頭思索了半天,糾結地道:“可是也沒有櫃櫃,沒有桌桌啊!”
“嗬嗬!”程家安樂嗬嗬地拍了拍程江海的小腦袋,雖說隻是扛著麻袋回到家鄉,算是一窮二白,暫時還沒法生活,可這並不影響對富足生活的期盼啊,程家安充滿信心地說道:“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
是的,一切都是新的開始!一切都會有的!
在這個雨天一腳泥,晴天一身土的寒磣片區,這棟被土坯民房所簇擁著,像一顆璀璨明珠似的筒子樓,儼然成為了程家眾人眼裏最滿意的新家,沒有第二。
自此程家安、李秀蘭夫妻直至離世都沒有離開過這裏,而它也是程江海最美童年,也是最悲催時光的見證地。
酒字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