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家有江水,幸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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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夜風哀吟。
夜深了,程江水和李秀梅躺在裏屋的大床上,共同陪護著李秀蘭。一手緊握著母親的手,另一隻手借著月光輕輕撫摸著母親蒼白的臉頰,此刻的腦海裏浮現的,全是母親當年的音容笑貌。
………
“媽,這麽說,舅舅和姨姨都很怕你咯!”
“那是,媽在家裏當老大那會,啥都是媽說了算!你姨、你舅還有你姥姥那都得聽媽的呢!當年要是沒你媽這麽強硬啊,咱那個老家早就垮了呢。江水啊,這當老大的身份說起來好聽,可其實啊就是個累,就是個責任!”
“江水啊,你也是咱家的老大,你可得幫媽撐著這個家啊。”
“媽,那照這麽說,您以後也得聽我的咯!”
“你這個丫頭子,還順著杆子爬了。行,隻要咱家江水說得對,媽就聽!嗬嗬……”
………
淚水慢慢地打濕了枕巾,看著母親蒼白如紙的麵龐,程江水慢慢摩挲著母親蒼老骨顯的手背,言語錚錚、誓言鏗鏘。
“媽!你放心吧,我在呢,咱家垮不掉的!”
而在另一間屋子內,程江河大睜著無神的雙眼,不知道思索著未來的什麽。程江海半閉著的眼眶裏,淚水早已經浸濕了整個枕頭,卻沒有發出一絲的異響……
兒女們都趕了回來,照顧李秀蘭的人手暫時也夠了,程家安連連催促著李秀梅返回了懷茂鄉,畢竟農村還有一大堆的事情在等著,光靠曲大石一個人頂著,也不是個事。
接下來就是忙乎程江海上學的事情了,雖然孩子糊不上牆,但再爛的泥也要勉強地活著,不能真的撒手不管。至於將來他能學成什麽樣,就看他自己吧!
甘泉一小,老師的辦公室旁。程江海麵無表情地貼牆站立在門外,目光呆滯,耳邊卻傳來程家安和班主任許老師交涉聲。
許老師無奈地解釋著“情況是這樣,程江海這個孩子在學校裏向來是不遵守各項規定,學習成績總是墊底不算,還屢屢發生打架鬥毆的事件,他已經是我們學校最頭疼的問題學生了。”
看著麵色難堪的程家安,許老師躊躇了半天,悻悻地道“這件事發生以後,給學校的聲譽帶來了極壞的影響。因此啊,學校也做出了勸退的決定,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希望你能理解。”
程家安臉色驟變,遲疑道“這!您的意思就是孩子不能上學了,是嗎?”
許老師惆悵地回應道“我們也不願走到這一步的,真的沒辦法!”
程家安抿了抿嘴,憔悴的麵龐帶著出幾分懇求之意,喃喃地道“許老師,您就幫幫忙吧,再給學校領導說說,再給孩子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成嗎?”
許老師緊蹙著眉頭,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輕聲道“程江海爸爸,作為江海的班主任,我也是有責任的,沒有教好這個孩子。可這事啊,我已經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可結果是沒法改變的,對不起!”
聽著老師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程家安知道僅僅卑躬屈膝、低三下四地祈求老師是毫無用處的。
正如她所說的,程江海的頑劣是全校有名的,也是令師生們最頭痛的問題學生。平日裏自己都沒少到學校來聆聽教誨,現在出了這麽一檔子事,也正好給了學校一個強有力的理由。
一腳踢開,萬事大吉。
毫無辦法的程家安隻能仰天長歎,垂頭喪氣地走了出來,招呼了一聲枯立的程江海,落寞地離開了學校,許老師也是莫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這一晚,程家屋內,眾人都沉默不語地呆坐著。
不用說,每個人臉上都掛滿了憂愁,程江海木呆呆地站在遠遠的角落,眼神黯淡無光,像一隻木頭雕刻的小雞被隔離了開來。
程江水皺著柳眉看了看程江海,心頭一酸,喃喃詢問道“這麽說,江海連學都沒法上了?”
程家安歎了口氣,黯然地道“學校說是勸退,基本上就是個開除,隻是話說的好聽點罷了。”
程江水雙眸微沉,心裏有些焦急“可江海這麽小,不上學能幹什麽去啊!”
邊上的程江河也接口道“爸,要不要咱再去學校說說,不上學不就徹底廢了嘛。”
程家安憂愁地抿著嘴,為難地道“我能不知道麽,可我……可我能有什麽辦法啊。”
看著父親愁眉不展的蕭瑟模樣,程江河瞪著垂首呆立的程江海,怒火又炙,厲聲喝罵道“混蛋玩意,害人害己,你別在這站著,滾到裏屋去,看見你就想揍你!”
程江海木然拖著機械般的腿腳,恍恍惚惚地進到裏屋。程江水心頭更是堵得難受,她突然感覺到眼前的程江海好像完全變了一人,像是有隻魔手將他體內那份好動不安的神經一股腦地抽離了出來,隨之那份開朗和跳脫的天性也隨之而去,心中不免一陣難過。
“不上學肯定是不行的!爸,回頭我和你一塊去學校,總得想個法子,讓江海能繼續讀書。”程江水懇切地說道。
程家安無奈地攤了攤手“哎,那就再去試試吧!”
這就是人情社會的一種悲哀了,普普通通的家庭,沒有任何賴以解決問題的人脈關係,遇到棘手的困難,隻能相顧無言卻毫無辦法,依靠的隻能是自己跑斷腿、說破嘴。
一陣沉默後,程江水抿著紅唇,幽幽地道“爸,江河。大家都在這呢,將來該咋辦,我想我們該有個章程了。”
程江河趕緊正了正身體,正襟危坐著說道“姐,你說,我都聽你的!”
李秀蘭倒下了,程家安目前的精神狀態又明顯的不佳。那麽這個家就需要有一個挑頭當事的人,來安排方方麵麵的後續問題,這個重任無疑落到了長女如母的程江水身上。
對此,程江河絕對是雙手讚同。
一直以來,姐姐的話程江河一向都是惟命是從,不敢違背的。
程江水姣好麵容顯出幾分悲戚,稍微醞釀了一下措辭,柔聲說道“爸,我和你都是學醫的。媽現在這個情況,其實我們心裏都有數……不過,哪怕有一絲的希望,我們都不能放棄。”
程家安黯然地點點頭“這我知道,我是不會放棄的!”
程江水抿了抿嘴,柔婉的聲音裏透出一股決然的味道“我昨晚想了一晚,就咱家的情況,也隻能我回來照顧媽了。”
程家安驚詫地抬起頭來,遲疑地問道“那……那你的工作?”
“工作和媽哪個重要啊?”
程江水意切情真地解釋道“我不能讓媽就這麽躺著,我懂醫學也有力氣,最適合照顧媽了。再說我是家裏的老大,我得替媽撐起咱這個家。至於工作,我考慮過了,先做停薪留職處理吧。”
程江河緊蹙著眉頭,俊朗的麵龐帶著幾分不滿,反對道“可那樣一來,你就和沒工作一樣啊,我不同意!”
程江水瞪了他一眼,氣得睫毛微顫“你剛還說聽我的呢?”
“可這樣對你不公平!”
程江河苦著臉,看著姐姐氣憤的樣子,憋了半天,才磕磕巴巴地“姐,你已經犧牲夠多的了,不能啥事情都讓你一個人抗著。我也想過了,我決定不去上大學了,幹脆就在外麵找份工作,再說了,媽這病著,家裏肯定需要很多錢。”
“你放屁!”
聽了程江河隨性撂挑子的話語,程江水頓時火冒三丈,一張粉臉漲得通紅,憤怒地吼道“有我在呢,你再敢動這念頭試試看!當真你姐不揍你呢!”
程江河頓時噤若寒蟬,委屈地叫了聲“姐!”
強行把各種思緒壓下,程江水勾了勾耳畔的發絲,語言嚴厲,不容置喙地道“姐是個女子,你可是家裏唯一的大學生啊。說句不好聽的,再怎麽難,咱都不能斷了這個悲催命運下唯一的盼頭啊?”
看著程江海抖動著嘴唇,還想辯解些什麽,程江水再次厲聲嗬斥道“程江河你乘早給我收了這念頭,有姐在,啥苦姐都能吃,還論不到你自作主張地挑大梁,簡直混賬話!”
程江河唯唯諾諾地縮了縮脖子“我!”
邊上的程家安佝僂著身體,一直在旁邊聽著兒女們相互間的爭論。他心裏其實明白,女兒做出的決定或許是當下最恰當的選擇了。
二妹李秀梅和李國強也都提出過建議,甚至想把姐姐接回農村去照顧。這也是一廂情願的話,基於李秀蘭的病情,農村能照顧到些什麽呢。
更何況程家安心裏也明白,再怎麽親的姐妹兄弟,麵對這樣的病人都不會亙古長遠的,時間長了人心是會變的,久病床前都無無孝子呢。
眼下唯一的指望也就剩女兒了,可一想到本就虧欠著她,現如今還要繼續下去,這無疑讓夫妻倆在已經虧欠女兒的天平上,又壓上了一個重重的砝碼。想到著,心裏就極度地為難“江水啊,你真決定這麽做啊?”
“嗯!”
程江水微微頷首,眼神裏帶著毫不掩飾的決然“爸,你別擔心了。工作丟了還可以再找,媽沒了可就找不回來了!”
看著姐姐又一次要犧牲自己,成全全家,程江河突然有點心酸,偷偷轉過身去抹了抹眼角即將湧出的眼淚,裝作認真聽話的樣子默不作聲。
而裏屋的程江海早已是淚流滿麵了,趴在桌子上不斷聳動著肩膀,可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
看著淒淒楚楚的女兒,程家安也是一陣的悲戚,伸出手去,顫巍巍地撫摸著女兒的秀發,傷感地歎息道“哎,江海造孽,江水遭罪啊!我和你媽這輩子,是晦氣呢還是福氣呢?江水啊,隻是……隻是爸又一次對不起你啊!你的命咋就這麽苦咧!”
程江水抓著父親的手,強撐著笑顏,話音裏卻帶著一絲難掩的苦澀,哽咽了起來“爸,別這麽說了,我不苦的!”
“哎,委屈你了。”
程江水輕輕擦了擦眼角的淚痕,打起笑臉來,鼓勵著邊上的程江河“程江河,你就給我好好學習,興許將來姐還得靠你來幫忙撐起這個家呢。別讓姐失望,也別讓媽失望,知道嗎?”
程江河頓時忍不住了,眼淚吧嗒吧嗒地掉落下來,嗚咽道“姐,我會的,我會的!”
程江水拍了拍他的肩膀,振作了一番精神,幹脆利落地道“行了,這事咱們就這麽說定了。眼下當務之急的是江海上學問題了,爸,明天咱就去!”
程家安黯然地點點頭,正準備說些什麽的時候,門忽然被敲響了,眾人稍作整理,程江水起身去開了門。當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年輕帥氣的警察,二人同時疑惑地問道。
“你是?”
程家安探過頭來,驚詫地叫道“李警官,是你啊!”
來人正是派出所民警李東明,他稍顯緊張地望了一眼佇立在門邊的程江水,訕訕地道“哦,程叔啊,我來看看李嬸怎麽樣了!順便對所裏的處理情況做個回訪。”
“哦哦哦!”程家安趕忙讓開了道,熱情招呼道“那你快請進。這是我大女兒江水,大兒子江河。哦,這是李警官,李警官就是我給你們說過的那位好心的警察同誌。”
程江水微微點了點,言語間充滿了感激之情“謝謝你了,李警官!”
李東明再次楞楞地看了一眼程江水,原來這就是程江海嘴裏常說的那個姐姐啊。似乎那一瞬間的驚豔,讓這個明豔動人的女孩身影,就此刻畫進了他的腦海裏,突然感覺臉上一陣莫名的發燙。
稍作停頓,看著程江水依舊在疑惑地看著自己,李東明趕緊遮掩著自己的尷尬“啊!不用客氣,你叫我李東明就行了。”
絲毫沒有察覺李東明此刻的尷尬,程家安連忙讓著座“快坐吧,江河,給李警官倒水!”
李東明趕緊正襟危坐下來,眼神不敢亂飄忽,很是客氣地對程家安問道“不用了不用了,李嬸她……”
“哎!”程家安皺了皺眉頭,雙眸微沉“先帶回來養著吧,看情況吧……”
李東明黯然地點點頭,接著寬慰道“哦,程叔你也別太擔心了,李嬸吉人自有天相,會好起來的。”
程家安“嗯,謝謝你了。”
“別這麽說,對了,所裏也讓我來回訪一下,你們對這個案子處理結果還有什麽意見。”
聽到這話,一邊的程江水趕緊上前一步,急急地問道“李警官,現在江海被學校勒令退學,這事你們管嗎?”
“退學?”
李東明臉色一僵,驚詫地皺了皺眉“怎麽會這樣?這不是義務教育嘛,怎麽會讓退學呢。再說了,程江海這是被迫教唆式犯罪,所裏不都給定性了嘛!怎麽還給退學了呢?”
程江水眨了眨秋水星眸,驚喜地道“這麽說,是學校做的不對了?”
“我估計啊,是學校在借機推卸責任呢。”
李東明蹙眉沉思了一番,抿了抿嘴道“這樣吧,我去向所裏報告一聲,讓派出所出麵和學校溝通溝通,這比你們獨自上門要強的多!”
程家安眼睛一亮,激動地道“那感情好啊,這又要麻煩你了!”
李東明淡然一笑,溫厚的臉頰顯出幾分平和“程叔,不麻煩的,我是咱這片的警員,老百姓的事就是我的事啊。好了,這事就交個我吧,不會就這麽讓江海沒學上的、”
“那真是謝謝你啊!”
“呃,不用不用,那程叔,我先走了。”
“你連口水都沒喝呢!”
“不用不用,再見了!”
一番充滿感激的禮讓,一邊謙虛的推辭後,李東明離開。程家安看著李東明的背影,感慨地說道“哎呀,這個年輕人還真是個好人啊,也幸虧有了他。江水、江河啊,我們得記住這個情啊!”
“嗯!”姐弟倆齊聲答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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