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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莊道:“這次行動的重要性,你想必已知道?”
    宋捉影點了點頭。
    衛莊道:“風逍舞我們並沒意見,隻是……”
    他話並沒有說完,目光已投向了司馬嫣。
    每個人都知道他話裏的意思。司馬嫣還沒開口,宋捉影已先搶道:“她一定要來。”
    衛莊道:“為什麽?”
    宋捉影道:“因為司馬莊主。”
    衛莊道:“紫竹司馬?他怎麽了?”
    司馬翔的名頭,在與石崖子一戰後已可與九大劍派中的大人物相齊名,沒有人敢對他無禮。衛莊提起司馬翔時,也不像說起風逍舞一樣直呼其名。
    宋捉影道:“司馬翔現在人就在蒼穹幫總壇,他們本就是為了救司馬翔而來的。”
    衛莊道:“這麽說,這位就是……”
    宋捉影道:“這位就是紫竹司馬的唯一後繼。”
    衛莊的態度立刻變了,冷淡的目光變作笑臉:“原來是司馬莊主的千金,難怪長得一副傾國傾城的花容月貌。方才多有失禮,還望姑娘見諒。”
    衛城也作出了謙遜諂媚的笑容:“如今我們坐在一輛車上,也算是有過一個交情。日後彼此有什麽事,也不妨多個照應。”
    想不到這兩人竟有如此驚人的劇變,沒看過的人,絕對無法想象一個昂藏八尺的大漢阿諛奉承起來究竟是件多麽滑稽的事。
    司馬嫣看著他們比唱川劇變得還快的一張臉,呆呆地點了點頭。
    這樣的轉變令她有點不知所措,她不知該如何接他們的話。
    風逍舞將話題岔開,他並不想聽這些話:“各位是否覺得有一點很奇怪?”
    宋捉影道:“哪一點?”
    風逍舞道:“為什麽蒼穹幫的人還沒查過我們的房子就走了?”
    衛城冷笑:“他為什麽一定要查我們的房子?”
    宋捉影想了想,道:“他說的有道理。像蒼穹幫這種組織嚴謹,行動縝密的幫會本不該有遺漏的,我原本在房裏安排的暗室也沒有派上用場。”
    衛莊道:“那是因為蒼穹幫隻搜查到一半就回去了。”
    風逍舞皺了皺眉:“回去?是什麽會讓他們放下手中的事回去?”
    衛城道:“你問我們,我們怎麽知道?”
    風逍舞沒有說話,卻不禁在心裏歎了口氣。
    他想不通義宏莊這次行動怎會讓腦筋如此呆板的人來參加。
    宋捉影道:“也許是他們有了緊急變故,否則按蒼穹幫的做事風格絕不會放下手中做到一半的事就走的。”
    能讓蒼穹幫放下手中的事離去,此事必定不簡單。
    會是什麽事?
    會是什麽變故,讓畢恭玄他們撤退得如此匆忙?
    宋捉影笑著拍了拍風逍舞的肩膀:“不管如何,有什麽事,等到了地方咱們一塊商量,總比你一個人想破了腦袋要強。”
    夕陽滿天。
    車已停下,停在一家客棧前。
    悅來客棧。
    普普通通的名字,普普通通的客棧。
    宋捉影道:“此處明麵上是家客棧,實際是屬於義宏莊的基業,也是會晤的地點。現在距離我們約好的時間還差半個時辰,你們不妨先找一處地方歇腳再到這裏來。”
    宋捉影頓了頓,聲音也變得嚴肅:“再往前十裏,就是蒼穹幫的地頭了。一舉一動都可能受到更嚴密的監視,你們的身份也可能暴露,所以還是小心謹慎為好。”
    風逍舞點點頭,和司馬嫣下了馬車。
    司馬嫣道:“現在我們去哪裏?”
    風逍舞道:“當然是先找個地方住下。”
    風逍舞拉著司馬嫣,在城裏兜兜轉轉。司馬嫣望著四周目紅紅綠綠的新奇玩意,心中對新鮮事物的好奇卻並沒有出現。
    不知爹爹現在過得如何?
    畢恭玄雖好聲好氣地說,但她知道以畢恭玄的為人所說的話必定笑裏藏刀,她也深知爹爹的脾性。說不定一個話不投機,司馬翔就要跟他們翻臉。
    她甚至不敢想象事情進展到這一地步,爹爹的下場會是什麽。
    想到這裏,她心中的焦慮更甚,步履間也開始淩亂。
    正當她思緒糾擾之際,風逍舞走進了一戶人家。
    這戶人家不大,應當隻是一般人家居住的房子。雖有個小小的院子,但除了一口井和放著些雜物外,就再沒別的了。
    司馬嫣正想把風逍舞拉出去,免得打擾到別人的生活,卻看到院子裏已有個灰頭土臉,手大而粗糙的農夫正在劈柴。
    這農夫應該還是年青人,但他的臉卻因飽受日曬雨淋而顯得滄桑。看到風逍舞走進自己家裏,他也很和善地笑著迎上來:“公子可有什麽事?”
    一個不認識的人闖進自己家裏,他並不感到吃驚,反而很高興地上來迎客。
    這的確是個很淳樸的農夫。然而這人眼睛雖像在看著風逍舞,眼角的餘光卻一直瞥著風逍舞身邊的司馬嫣,讓她不禁微微躲開他的視線。
    雖然他是個很淳樸的農夫,但男人畢竟都是男人。
    無論多老實的男人,看到這麽漂亮的女孩總免不了偷看幾眼的。
    風逍舞道:“不請自來,還望見諒。請問兄台可是此宅主人?”
    農夫連連道:“公子言重了,小的怎敢與公子稱兄道弟?咱們幹的是苦力活,賺的是汗水錢,這地是我前年才買下的,三個月前才剛帶著妻兒一起住進來。”
    風逍舞道:“若兄台有意,咱們可否談個交易?”
    農夫道:“公子有什麽事隻管說,隻要小的能幫上一定會幫。”
    風逍舞拿出三張一百兩的銀票:“我想請兄台和妻兒到外頭度假兩個月,兩個月後你再回來,房子依然是你的。”
    農夫突然不說話了,看著風逍舞手裏的銀票怔怔出神。
    他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多錢。
    風逍舞道:“你若答應,這就是你的。”
    三百兩銀票,都可以再買一幢比這簡陋的小房子更大更好看的房子了。
    他怎能不答應?
    他立刻收下了風逍舞手中的銀票,向風逍舞哈腰道:“公子既然要,小的當然得順著公子,公子請便,把這裏當自己家就好了。”
    這人銀子收得快,溜得也快,飛奔進屋,不一會兒就帶著妻子孩兒風一般地走了,生怕風逍舞會改變主意一樣。
    司馬嫣看著他們消失在門外,道:“我們今晚是要住在這裏?”
    “不,我們住客棧裏。”風逍舞一邊說,一邊向外走。
    司馬嫣跟上了他:“可你為何又要花三百兩銀子租他們兩個月房子呢?”
    風逍舞道:“這次的行動很重要,對手也很凶險,必要時需多一條退路。如果到時出了狀況,再重新找地方就太過倉促,所以我才留下這間房子。”
    司馬嫣不禁在心裏歎了口氣。
    風逍舞心思之縝密,確實不得不使她歎服。
    司馬嫣轉念一想,道:“你的銀子……是從哪來的?”
    風逍舞道:“你記不記得剛才他們曾提起過‘義宏莊’這三字?”
    司馬嫣立刻點頭:“當然記得。”
    她一直想問,卻一直沒機會問,拖著拖著就忘記了。現在風逍舞提起,正好也是她一直想問的話。
    風逍舞道:“義宏莊是專門懸賞那些十惡不赦的暴徒的,莊主是由江湖各名門正派共同推舉出的三人,因此三人的公信和決斷都代表了整個白道的權威與見解。義宏莊頒布的通緝令,在當今江湖的影響既是向天下各名門正派昭示此人為武林公敵。隻要上了義宏莊的通緝令,就一輩子也別想再過一天安穩日子,所以沒有任何人想在義宏莊的通緝板上出現自己的名字。”
    “所有團體、機構,創立伊始或許不會出現紕漏,但隨著時間推移,其中必定會出現裂縫。而自五年前義宏莊創立至今,從未出現一次失誤,手下亦無一人落錢,中飽私囊,過往賬目流水算得明明白白,完全公之於眾。上行下效,更不必說三位莊主之為人品格。”
    “義宏莊回報的賞金也由各大錢莊提供。山西利通、利源、大通三個財勢龐大的錢莊,日升昌、文合昌、會友三個財源甚廣的票號,都參與義宏莊賞金的直接供給,以保證其信譽及威望。”
    “雖沒有明麵上指出,然眾人都很清楚,義宏莊大莊主司徒超風如今在江湖中的地位已可算作是武林盟主。他所說的話,做的事在白道各門各派中往往起決定性作用。”
    司馬嫣道:“你的銀子都是從這來的?”
    風逍舞微笑:“揭下一張通緝令,就有幾千甚至幾萬兩銀子,三百兩銀子根本不算什麽。”
    司馬嫣嫣然道:“我就說嘛,你怎麽可能賺取那些不仁不義之財呢,爹爹他淨在瞎說。”
    風逍舞道:“司馬莊主?”
    司馬嫣撅起了嘴:“爹爹說你的銀子全都是來路不明的,還說你做的是殺手這一行當……”
    她頓了頓,臉又有點泛紅:“他還說你是個采花賊,說長安鼓鑼巷那些人家的閨女都是你……”
    她記得真清楚,一字不漏全說了出來。
    風逍舞苦笑。
    他隻有苦笑。
    想不到司馬翔對他的偏見已大到了這般地步。
    但他還是要救司馬翔。司馬翔畢竟是她的父親。
    無論司馬翔再怎麽詆毀他,汙蔑他,他還是要去救司馬翔。
    況且這些事他本就沒做過,這就已足夠。
    房間既不大,也不小,客棧既不豪派,也不簡樸。客棧裏的生意既不火爆,也不冷清。
    風逍舞看著天邊逐漸沉落的夕陽,沒有說話。
    西天已由金黃變成酡紅,又由酡紅變成神秘的紫紅色。
    司馬嫣也坐在風逍舞身邊,沒有說話。
    她本想出去逛逛,但她知道此時不能輕易外出。雖再過十裏才是蒼穹幫的地頭,但在距離蒼穹幫總壇這麽近的地方,也必定有蒼穹幫的眼線。且畢恭玄的人都清楚記得他們的樣貌,她不能冒著暴露身份的風險來滿足自己的任性。
    更何況她也想救出司馬翔,救出爹爹,比任何人都想。
    雖她沒出去,可也沒和風逍舞說一會話。因為在剛才她想和風逍舞說話時,看到風逍舞看著天邊夕陽時眼裏的神色。
    那眼神仿佛在想著事,一些他隱藏得很好,不曾被人了解過的往事。
    雖他已和我說過自己的身世和一些別的事,但還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呢?
    而且他的眼神……仿佛想到的是一些不好的回憶,為什麽他又會在此時想起來呢?
    這些不好的往事又是什麽呢?
    她想問他現在想的是什麽,但她沒有問。她知道如果風逍舞想和她說,在上次就已經說了。即便現在問起,也得不到真正的答案。
    有些人寧願將自己的事永遠埋藏心裏,也不想跟別人說起的。無論對方是什麽人,除他自己以外。
    她有點心疼這個眼神堅毅,卻時不時會流露出如詩人般善感憂傷的男孩子。她伸出手,想去握住他的手。
    但她的手還沒伸出,風逍舞已站了起來。
    “時候不早了,我得走了。”
    “你要走了?”司馬嫣咬了咬嘴唇。
    風逍舞道:“嗯。”
    “你……能不能帶我一起去?”
    司馬嫣從身後抱住風逍舞:“我不想一個人呆在這裏,一個人呆著……我有點怕。”
    風逍舞轉身,柔聲道:“你放心,蒼穹幫不會這麽快就找到我們,你現在呆在這裏很安全。”
    “但……我還是怕……”司馬嫣抬頭,凝視著風逍舞:“要不你再陪我一會兒,就一會兒。”
    風逍舞輕輕撫起她流雲般的秀發:“你總該知道有些事……”
    “我知道,我都知道……”
    這也是為了爹爹,她當然清楚這意味著什麽。
    隻是……
    司馬嫣沉默了很久,才很輕很輕地說:“就一會兒,一小會兒,可以嗎……”
    風逍舞沒有立刻回話。過了片刻,才道:“好,我再陪你一會兒。”
    司馬嫣低下頭,倚在風逍舞的胸膛,不再言語。
    她悄悄地笑了。笑得有點苦,也有點感傷。
    我真的好狡猾……還想著去心疼他,借此來親近一下。到頭來想要被疼的……明明就隻是我自己吧?
    我這個樣子,是不是不太好……呢……
    司馬嫣抱著風逍舞,靜靜伏在他的懷裏。
    風逍舞的手在她的耳畔。
    她的耳朵小巧玲瓏。
    司馬嫣很安靜很安靜地,伏在風逍舞的胸膛,仿佛已睡著。
    風逍舞看著淡淡笑意安詳睡去的側臉,手從耳畔的安眠穴移開,將她抱回床上。
    他本不願這麽做。但他知道自己若不這麽做,也許又會有下一個一會兒,無窮無盡的一會兒就會一直延續下去。
    她畢竟……都還隻是個女孩子,一個心裏還沒長大的女孩子。
    風逍舞看著她純真的睡臉,將她鬢角垂下的頭發輕輕撫至耳後,然後站起。
    他轉身,走出門外。
    天邊的紫紅已漸漸消失,留下了道幽邃深遠的暗藍色。
    悅來客棧。
    牌匾很大。大大的牌匾下緊閉的門。
    客棧的牌匾,總是得做得光鮮些的。
    風逍舞走到門前,輕輕推門。
    門沒有閂,一推就開了。
    風逍舞有點吃驚,他想不到門居然這麽輕易就開了。
    他本以為義宏莊會有嚴密的防範措施,卻似並沒想著在進門時做些文章。
    裏麵一張長長的闊氣梨花木桌已坐滿了人。門一開,所有人的目光都朝風逍舞這邊看來。
    風逍舞一眼望去,就看出桌上的二十六人都是聞名遐邇的武林人士,連峨眉派現任掌門易風揚和丐幫九袋長老鍾無泥也坐在裏頭。
    宋捉影已走來:“你總算來了。”
    風逍舞沒有說話,卻也站著不動。
    宋捉影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你是不是在想為什麽你可以這麽輕易進來,就好像回到自己家裏一樣?”
    風逍舞還是沒有說話,但他臉上的表情無疑已是默認。
    宋捉影道:“若進來的不是你,當你的手敲上這道門時,就已成了個蜂窩了。”
    風逍舞抬頭。四麵望去,果然在屋梁上的一排都開了許多小孔,每個小孔前都有一個黑白相間衣飾的大漢手持連弩,對著孔外。這正是義宏莊的衣飾配色。
    桌上為首的男子已站起,向風逍舞一拱手:“公子好久不見。”
    這人正是義宏莊的大莊主司徒超風。他隻穿著件質料上乘的純色衣服,以顯出他崇高的威望,除此之外身上不再有任何一絲多餘的裝飾。劍眉星目,額頭很高,留著短髭,讓人一眼就看出他的深思熟慮,允執厥中,且一定是個慣於發號施令而不慣聽人命令的人。
    坐在他右手邊的男人模樣已近中年,容貌卻依然俊秀,時常帶著溫暖和善的笑容,看到他的人心裏都會不由自主升起一股自友善而發出的尊敬,正是義宏莊的二莊主諸葛笛。
    諸葛笛一手白玉七孔短笛,年輕時遍會天下高手,名聲早已如日中天。如今眾望所歸,五年前與另兩位莊主被天下群雄共舉為義宏莊莊主,已近不惑之年,手上功夫比之少年時又不知精進多少,點穴打穴手法無疑已在雲從龍衛莊之上,甚至更有人說諸葛笛的打穴功夫在當今江湖如果是天下第二,就沒人敢說第一。
    坐在司徒超風左邊的男人則麵無表情,一動不動坐著,直到現在也沒說一個字。風逍舞剛才進來時,他連看都沒去看一眼。
    這人無疑是個很難去跟他打交道的人,也很難讓人看出他心裏的真實想法。
    江湖人人皆知義宏莊的三莊主李沁是個不怎麽喜歡應酬招呼的人,性情也有點古怪。但絕對沒有人懷疑他作為義宏莊三莊主的能力。
    他是個很可怕的人。任何人隻要被他盯上,日子都不會好過。
    其實被他盯上的人,日子並非不好過。
    因為被他盯上的人,十天之內就再也沒法過日子了。
    無論這個人逃到哪裏,即便逃到天涯海角,十天之內,隻要他的這檔差事仍在李沁手下,他都必定會是個死人。
    風逍舞也向司徒超風拱手作揖:“確實好久不見,莊主別來無恙?”
    對於義宏莊的三位莊主,他一直都帶著很尊敬的態度去麵對他們。
    司徒超風笑道:“無恙倒是無恙,隻是公子已有些時日沒到莊上作客了,板上通緝令已又多了幾張,正愁沒人能把它們揭下呢。”
    宋捉影道:“我已跟司徒莊主說過了,接下來的行動也有你的一份。”
    坐在諸葛笛身邊的長髯老人忽然道:“這位就是風逍舞?”
    風逍舞道:“老先生便是易風揚?”
    易風揚反手抓住手中劍柄,手背上青筋暴出。
    自他五月前接掌峨眉門戶以來,就不再有任何一人敢直呼他的姓名。
    易風揚霍然長起,冷笑道:“不錯,我就是易風揚。聽說我門下大弟子顧雲鬆在我出行之時曾敗於你劍下。”
    風逍舞淡淡道:“不錯。”
    易風揚臉上陣青陣白,死死盯著風逍舞,忽然大笑:“好,敢當著老夫的麵猖獗至此,也算你有點膽識。聽說你隻用了三招就破了我峨眉劍法,今天我倒也想見識見識你究竟是如何能在三招內破掉我派劍法的。”
    易風揚袖袍霎然無風自動,銀白的長髯也開始舞動。
    諸葛笛立刻迎上來,微笑道:“還請老前輩息怒。大莊主方才已說了,我們這次做的是江湖近百年來的大事,還望各位暫且放下手中個人恩怨,攜手聯營,同心戮力,先將蒼穹幫這個為禍江湖的邪魔歪道連根除去。至於諸位的新仇舊事,等事情結束慢慢再算也不遲。”
    易風揚緊握劍柄,兩眼如銅鈴般瞪著風逍舞,袖袍一揮,緩緩坐了下去:“看在諸葛莊主的份上,今日且饒你一命。”
    風逍舞還是沒有說話,目光也並沒露出恐懼之色,隻是很平淡地沉默著。
    不止他和易風揚有糾葛,風逍舞已察覺在座的二十六人中,至少有他了解的五對人彼此間都有著不解之仇。雖然司徒超風已說明事理,但今日在此的無不是地位甚高,輩分極尊的武林豪雄,一但拚起命來,可是誰也勸不開的。
    風逍舞的心已沉了下去,心情也變得凝重起來。
    宋捉影已拉著他坐下。
    司徒超風向風逍舞道:“聽聞公子此番前來,是為了紫竹山莊的司馬莊主來的?”
    風逍舞道:“是。”
    司徒超風歎了口氣:“此次行動,我本也邀請了司馬莊主,他也已向我允諾參與此事,哪知如今他竟已先落入虎口。”
    桌下仿佛有人在竊竊私語:“父女兩人住著那麽大七重園子,也難怪倒黴事要先往他身上招了。”
    風逍舞沒去找說這話的人是誰。江湖紛爭冗雜紊亂,明麵暗地裏的冤仇數不勝數,也有很多隻是一時不快才去幸災樂禍,本就沒必要深究。諸葛笛道:“不論如何,我們也會全力救出司馬莊主。這是司馬家的事,也同樣是我們武林中人之事。”
    風逍舞點了點頭:“多有三位莊主上心,在下感激不盡。”
    坐在一旁的大漢搶道,風逍舞認出這人是“一刀鎮九州”方平:“有義宏莊的三位莊主,何愁大事不成,我看蒼穹幫這次已是行將就木,隻要咱們跟著莊主的命令行動就大功告成了。”
    另一旁麵白微須,頭戴珠冠的中年男子冷冷道:“倘若沒有你,成功的概率一定就會大大提升。”
    此人正是方平的死對頭,中原“鎮威”鏢局的總鏢頭“急風劍”趙光。當年他和一刀鎮九州本都是“鎮威”的副總鏢頭,在上任總鏢頭故世後,兩人明爭暗鬥,最終被趙光搶到了總鏢頭的位置。方平也因此辭去了鎮威的職務,兩人從此立下不共戴天之仇。
    方平正欲發作,另一邊一位龐眉皓發的老者已先說了話,卻是嶺南第一世家林家的老家主林楓:“趙總鏢頭這話未免有些欠考。一刀鎮九州畢竟不是浪得虛名,何況也是義宏莊三位莊主請來的能人,有著三位莊主的慧眼,又怎不馬到成功呢?”
    方平大笑:“還是林老爺子說了句公道話。老子再怎麽不濟,也比這姓趙的小白臉靠陰謀詭計得來的總鏢頭位子要強得多。”
    趙光桌子一拍,大怒道:“我靠陰謀詭計,為何不說說你自己又用過什麽手段?我是眾望所歸,義氣服人,才被大夥推舉為總鏢頭,哪像你平日一有小錢就往賭場裏鑽,一賭就是通宵,第二天還像個癆病鬼一樣跑來押鏢。像你這樣的副總鏢頭,誰會認你服你?不信你去問問現在的大夥,看誰對你有什麽好印象!”
    方平“刷”一下抽出了背上一柄雁翅刀,大喝道:“我操你奶奶十八代的祖宗,你找人在大夥背後說老子壞話,老子現在也就當作沒聽過了。如今當著江湖各位好漢的麵你也敢胡說八道,當了總鏢頭後還裝模作樣給自己加了個明晃晃的寶冠。別以為老子真怕了你,信不信老子一刀就把你頭連頭上那頂破帽子一並削下來?”
    趙光也亮出了他的劍,直指對麵方平:“人人都說你什麽一刀鎮九州,我看你這刀連屁都不值一個。有種現在就來比一場,看看你這刀究竟是剁下我的頭還是你自己的頭!”
    司徒超風正欲勸解,忽聽得冷笑一聲。方平和趙光同時轉頭:“誰?”
    “是我。”一位長相英朗剛氣,仿佛比諸葛笛要年輕幾歲的男子。他雙手都放在桌上。手指並不算很長,指節突出,指甲也修剪得很整齊。
    他的一雙手就平平淡淡地放在桌上。平平淡淡的一雙手,卻感覺有如深邃大海般的無窮力量,充滿了兼容吞並萬物的威懾力與壓迫力。
    看到這人,方平和趙光竟都露出了無法掩飾的恐懼,收起兵器乖乖坐了下去,方才的囂張氣焰一瞬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司徒超風已笑道:“有楊先生主持公道,那是再好不過了。”
    楊先生已站起來,語氣很淡,卻意外地冷,冷得與他的樣貌完全不符:“我們這次做的是大事,不是過家家的小把戲。各位既然都已應承司徒莊主之邀前來,不妨都將私人恩怨先放一邊。若不能放下恩怨,相互扶持,此番事業如何成就?”
    楊先生從懷裏掏出二十枚銅錢,攤手,向空中灑去,右手執起一根木筷。
    淡淡一道掠影一閃,再一閃。
    二十枚銅錢已齊整串在了木筷上。
    筷柄在楊先生手中。
    看到這一幕,每個人不禁都倒吸一口涼氣。
    隻憑一根普普通通的木筷,以內力化作淩厲的劍鋒穿透二十枚銅錢。
    每穿透一枚銅錢,木筷上的內勁都會削弱一分。若沒有深厚的內功底蘊,絕不可能僅憑根木筷在一瞬穿過二十枚銅錢。且二十枚銅錢灑向空中,隻有瞬息的決斷與反應時間。在如此竭狹的時間內就要算好出劍的劍路,且隻在兩劍中,就將所有銅錢貫穿於木筷之上。
    這樣的劍術理解已不僅僅是“登峰造極”這四個字所能形容。這已遠超他們所見過的一切劍法,他們內心甚至對“劍術”二字的本質都已顛覆。
    趙光按著劍柄的手已開始在輕微地顫抖。
    楊先生放下手中木筷,道:“今之蒼穹幫,更甚於往昔之雄鷹會。各位既已來了,就該同仇敵愾,同心協力,不要小家子脾氣而誤了大事。”
    楊先生目光淡淡地瞟向了方平和趙光:“若一定要在這裏拚個你死我活,那麽二位不妨先將楊某這關給過了,之後愛怎麽做就怎麽做。楊某的劍也隨時恭候著二位前來討教。”
    沒有一人敢說話。
    司徒超風拊掌笑道:“楊先生這兩劍實有昔年葉飛仙之遺風,司徒超風由衷欽佩。”
    鍾無泥歎了口氣:“難怪葉影風昔年一手飛仙逸劍能與武當真武神劍,峨眉七七四十九手繡雲開月劍法,九華太白十七劍這三大劍法齊名。今日一見,方知是真知灼見。”
    易風揚也歎道:“老朽身為峨眉派掌門,本不該自貶門宗,但對葉飛仙獨創的這套飛仙逸劍實在是歆慕之至。依老朽的眼光,飛仙逸劍這樣的劍法與名門三大劍法齊名實在是有點辱沒了,這般舉世無雙的劍法本該稱道於這三大劍法之上。”
    楊先生道:“不敢。”
    易風揚笑道:“楊先生何必自謙,葉影風一生能得楊青虹這樣的高徒,實是三生之幸。”
    楊青虹微笑,並不作聲。但每個人都看出他這一笑透露出的自信與驕傲。
    能被當世峨眉掌門如此稱讚,任何人都難免自豪。
    鍾無泥看向易風揚,笑道:“劍法妙,未必就代表這個人的劍更妙,是不是?”
    易風揚朗聲長笑,卻不說話。
    無論誰也都能看出這一笑無疑是默認。
    易風揚揣起長髯,歎道:“有生之年,若能與楊先生這樣的高手一決高下,也是不枉此生了。”
    楊青虹道:“晚輩必定不負老前輩所望。”
    易風揚大笑:“好,痛快。等此事結束,你我不妨立即擇日而戰。我半個身子都已入了土了,怕是等不了太久。”
    李沁忽然開口:“隻可惜葉影風風光一世,平生唯一一敗,卻是敗在陸雲飛之劍下。”
    熱鬧的氣氛一下又僵硬起來,楊青虹的臉色也已沉下。
    諸葛笛笑道:“今日我們以論大事為重,各位的私事不妨私下再談。”
    風逍舞道:“既然要論大事,為何直到現在仍未開始?”
    司徒超風道:“我們也想快點開始,隻是人員尚未齊整,所以還不能開始。”
    宋捉影也忍不住道:“還有誰要來?”
    司徒超風道:“還有一個人。”
    宋捉影道:“誰?”
    諸葛笛笑了:“老宋,這事你最明白,名字在人道來以前我們都是保密的。若不是你和衛家二兄弟一同前來,加上你與風公子的交情,在此之前你豈非也是連一個人都不清楚?”
    宋捉影道:“倘若他不來,反倒將我們賣了,那便如何?”
    每個人的臉色都變了變。
    若有人出賣的話,後果的確不堪設想。
    司徒超風道:“我們既會請各位前來,自然有法子保證各位周全。也因為信任,所以才隻邀請了在座各位。”
    司徒超風頓了頓,道:“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若他真的不來,還出賣了我們,義宏莊能保證他的人此刻就已消失了。”
    諸葛笛補充道:“而且是在他將消息透露給蒼穹幫之前。”
    司徒超風道:“我們也頂多再等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內若無義宏莊弟子帶來他的回信,我們都會動手。”
    所有人不再多問,都隻鬆了口氣。
    義宏莊保證的事,對江湖人來說與皇帝的渙汗一樣保險。
    每個人對義宏莊都持以絕對信任。他們不必問義宏莊會用什麽手法,隻要義宏莊保證過的事,從來就沒有一件是做不到的。
    隻是這個讓大家苦苦等待,姍姍來遲的人是誰?為何又偏偏會在這麽關鍵的時刻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