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駛座上，沈觀夜心中暗暗歎息。
    他原先還覺得，當初公寓大樓的鄰居們，隻有安傑麗娜是普通的，沒有秘密的人，誰成想連安傑麗娜也藏著秘密。
    但她的秘密和盧教授夫妻、井上青溪母女倆不是一回事。
    安傑麗娜確實是一名普通人，並沒有隱瞞自己是天啟者的事實——如果她真能躲過商夔的感知的話，那她的實力得多強？
    連盧教授這位9階的春秋儒士都沒能躲過呢！
    安傑麗娜的秘密來自於她的工作——她竟然是一名高級娼妓！
    這真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之前，無論是他還是盧教授夫妻亦或是井上青溪母女，都沒有對安傑麗娜職業經理人的身份產生懷疑！
    要知道他們這些人，可沒有一個是簡單人，更沒有一個是粗枝大葉的性格，可安傑麗娜硬是在各自身懷秘密，含有很強警惕心的幾人麵前隱瞞住了自己的秘密。
    真是令人大感意外。
    一名西洋人不遠萬裏，跑來人生地不熟的天夏當一名高級娼妓，這裏麵肯定有一段很長的故事。
    但沈觀夜沒有開口詢問，他沒有那麽重的好奇心，更沒有當麵揭人傷疤，給人難堪的習慣。
    沒想到沈觀夜沒有主動問，安傑麗娜卻是主動說了。
    “觀……觀夜，”安傑麗娜試探著開口道，這會兒她的情緒平複了一些，心中的害怕畏懼也已遠去，“我還能這麽叫你吧？”
    “當然。”
    安傑麗娜笑了，但臉上笑意很快又斂去。
    “我是白楓國人。”
    果然，沈觀夜心道。
    那天晚上，安傑麗娜忽然唱起了白楓國民謠的時候，他心中就隱隱有所猜測。
    不過，鳶尾國、高堡國、白楓國等西洋諸國的人假裝眾星國人的情況並不鮮見。
    眾星國畢竟是當世第一強國，打遍天下無敵手，在這個時代獨孤求敗。
    剩下的強國，哪怕是第二強的鳶尾國，也跟眾星國明顯差了一個檔次。
    因此，對外國人來說，假裝眾星國人能享受更多隱形的好處。
    反正天夏人也分不清他們的長相不是嗎？再加上安傑麗娜的眾星國語說得很溜，所以沈觀夜也沒有多想。
    沒想到這背後還別有隱情。
    在安傑麗娜的講述下，沈觀夜對於她的過去也有了了解。
    白楓國如今正處於劇烈變革時期，外有戰爭，內有動蕩，整個國家風起雲湧，每一天都有無數人死去。
    舊貴族們被處死的處死，被流放的流放，連皇帝都掉了腦袋。
    這就跟當初的天夏差不多，唯一比天夏好的是，白楓國已經進入了工業化，巢穴誕生的時間也比天夏早了不少。
    所以，在這個時代，白楓國是能夠對外發起殖民戰爭的列強，而天夏卻是隻能做抵禦侵略的那一方。
    很不幸，安傑麗娜他們家就是貴族。
    因此全家都遭到了清算，死的死，斷聯的斷聯，她要不是正好在高堡國留學，多半也死了，哪怕沒被處死，肯定也死在流放地了。
    雖然她還有哥哥也在外國留學，但如今也斷了聯係，生死不知。
    總之在這個世界上，安傑麗娜算是舉目無親了。
    她一個弱女子，隱姓埋名在遠離家鄉萬裏的異國他鄉生存，太困難了，要不是占著一張西洋人臉的便宜，怕是早就把命了，縱使活著，多半也是生不如死。
    但能怎麽辦呢？
    生活還要繼續，沒勇氣死就隻能拚命活下去。
    眼看著手頭的錢越來越少，找工作又很不順利，沒賺到錢不說甚至還反被騙了不少錢去。
    不得已之下，安傑麗娜隻能做起了皮肉生意。
    “你很瞧不起我吧？”
    末了，安傑麗娜這樣說道。
    沈觀夜略有些沉默。
    他覺得這世上不幸的人可太多了。
    天夏被侵略，飽受欺淩，大批大批的人在饑餓災荒中死去，沒有個好日子，白楓國作為列強，很多人竟也照樣沒有個好日子。
    那麽，好日子究竟是哪些人在過呢？
    曆史的滾滾車輪之下，眾生平等。
    感受到沈觀夜的沉默，安傑麗娜眸光一暗。
    末了，自嘲一笑。
    “沒有，我覺得你很了不起。”
    “一個人孤苦無依，在異國他鄉依舊能頑強得活下去，這是很多人都沒有的勇氣和能力。”
    安傑麗娜的眸光陡然恢複的光亮，酸澀湧入眼眶，但她忍住了。
    “謝謝。”
    聲音有些喑啞哽咽。
    既然已經說到這了，沈觀夜索性把話攤開了。
    “生活迫不得已之下，我並不覺得用自己的身體來維持生存是一件可恥的事，”說到這裏沈觀夜轉頭看向後座的安傑麗娜，盡量讓自己的目光顯得真摯誠懇，“不過，如果你需要工作的話，我可以為你提供一個。”
    雖然他並不覺得在生活所迫的時候出賣自己的身體是一件可恥的事，但要是已經能夠維持生活，還不願意幹正經活的話，就不太好了——兩腿一張，錢就嘩啦啦進來，這活兒多輕鬆啊，何苦去賺辛苦錢？
    安傑麗娜做的都是有錢人的生意，賺得並不少，這麽長時間了卻仍不願意金盆洗手，還標榜自己是勞動婦女，就未免有點白蓮花了，也未免有點太侮辱勞動婦女了。
    如果安傑麗娜拒絕了他的話，那今天這次估計就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麵了，他不可能再幫她第二次。
    放下助人情節，尊重他人命運。
    不是嗎？
    “我願意。”
    安傑麗娜幾乎隻猶豫了一秒鍾，就答應下來。
    她一個白楓國女子，又幹得是皮肉生意，能在異國他鄉活得好好的，最不缺的就是權衡利弊，審時度勢的能力——哪怕一開始缺，後來也早就練出來了。
    “好。”
    沈觀夜微微點頭，表情平靜，仿佛這並不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對現在的他來說，這也確實不是什麽大事。
    他打算把安傑麗娜招進青鳥商行裏麵，哪怕安傑麗娜別的什麽都不會，也能拍拍廣告，這年頭，讓西洋麵孔來拍國產廣告，絕對能增加極高的可信度。
    原時空一直到00年代都尚且如此呢，更別說現在了。
    ……
    扶桑國領事館，一名工作人員神色匆匆地向領導匯報。
    “長官，剛才有一名我國國民被天夏人當街斬殺了。”
    說話的工作人員臉色很是難看，對他來說，自己的同胞被低賤的天夏人當街斬殺，這是絕對不可接受的事。
    這名領事館長官果然變了臉色。
    “被害的是什麽人？”
    “是一名商人，同時他還是一名陰陽師。”
    “竟然是一名陰陽師？該死的天夏賤畜！到底是什麽人這麽大膽？人抓到了嗎？是誰來通知這個消息的？東海治安局的人？”
    “是的，剛才我也問了，治安局的人說沒有抓到人。”
    “無能的天夏人！走！帶我過去！”
    “是！”
    領事館大廳，幾名治安員同喬奇水一起，正等待著扶桑領事館的人出麵，地麵上是那扶桑陰陽師的屍體，上麵蓋了白布。
    扶桑領事館的小領導一臉陰沉模樣的快步走來，目光在治安員身上掃過，在喬奇水身上略有停留。
    此人跟地上躺的那名沒見識的扶桑陰陽師不一樣，他的“常識”要豐富得多，一眼就認出了喬奇水身上的碧龍閥製服。
    因為名義上天下軍閥都歸中央政府統屬，所以，碧龍閥的製服同中央政府的製服，在大致上都是一致的。但具體到細節，還是有一定的差別。
    碧龍閥的人怎麽也跟著過來了？
    這名扶桑領事館的小領導心中閃過一絲疑惑。
    “怎麽回事兒？”
    語氣很是盛氣淩人。
    “此人狎妓不成，當街行凶，被發現後又試圖反抗，反抗過程中失手被殺。”
    治安局的人心中閃過一絲惱怒，但還是好聲好氣的回答道。
    “狎妓？先不說狎妓隻是你們的片麵之詞，”此人神情不虞地說道，一邊說一邊蹲下來，掀去死者身上的白布，“狡猾的天夏人，你告訴我這叫做‘反抗過程中失手被殺’？？？”
    此人也是一名天啟者，並且實力不弱，戰鬥經驗豐富，所以一眼看出死者不可能是在反抗過程中失手被殺。
    “凶手在哪？趕緊將人抓來，不然的話我就讓警衛隊親自動手了！”
    扶桑國在東海市有著租界，裏麵生活著大量的扶桑人，自然不會缺乏警衛隊。
    幾名治安員臉上露出羞惱之色。
    列強侵占了天夏的領土，強逼著天夏在東海開辟了租界不說，還搞出什麽治外法權？列強的人在天夏惹出事來，他們治安局的人根本就沒有抓捕關押的權利。
    在天夏，列強國民實乃人上人，別說平頭老百姓了，便是達官貴人，對上列強的人——哪怕隻是普通人，都會不自覺的矮上一頭。
    “這……不太好吧？”
    治安員臉上露出無奈為難之色。
    “抓捕？”
    一旁的喬奇水發出一聲冷笑。
    “人是我東海辦事處殺的，此人當街毆打侮辱一名眾星國婦女，要不是我們看見，隻怕都要鬧出人命來。”
    “被製止後，此人非但不束手就擒，還敢襲擊我們？被失手打死也是活該！怎麽，你們扶桑國難道還要包庇一名奸汙犯嗎？”
    喬奇水自覺剛才在沈觀夜麵前失了分，這會兒表現得硬氣得很！
    “伱——”
    “如果真要找茬，我們東海辦事處一定奉陪到底。人我已經帶到，話我也已經說清楚了，恕不奉陪！”
    說完，喬奇水也不顧對方難看的臉色，轉身就走。
    幾名治安員左顧右盼了幾個來回，揮揮手，也離開了。
    “我們走。”
    “長官，東海辦事處的人當街殺死我大扶桑帝國的同胞，分明就是惡意挑釁！難道這件事就這樣算了？”
    看著囂張離去的喬奇水，手下人氣憤不已。
    聞言，那領事館小領導轉過頭去狠狠瞪了對方一眼。
    “你都說對方是惡意挑釁了？難道我們還能殺上門去？今天這事兒，要是殺人的治安局的人，或者是其他幾家大軍閥的人，都不算完。”
    “甚至，哪怕多管閑事的是其他幾個租界的警衛隊，這事兒都能說道說道。可碧龍閥的人……眾星國可正跟我大扶桑帝國打仗呢，人家能賣我們這個麵子？”
    手下人被罵得不斷彎腰點頭，連連道歉。
    “是！長官您說得是！”
    “去，安排人把事情調查清楚，看這事兒是不是跟對方說得一樣。如果不是，哪怕動手的是碧龍閥東海辦事處的人，這事兒也沒完！”
    “是！”
    “然後通知此人的家屬，將人送回國去。”
    “是！”
    一場衝突，最終以扶桑國領事館的忍耐和讓步而結尾。
    不過，如果扶桑國僅僅隻是在跟眾星國打仗的話，以扶桑人的性格，今日之事，肯定不會這般輕易結束。
    扶桑人天生畏威而不畏德。
    你如果不是實力碾壓他們，沒有徹底打服他們，他們就會不斷地試探你，挑釁你，想從你身上咬下一塊肉來。
    而一旦你徹底打痛、打服了他們，他們就會反過來舔你，發自內心的尊崇你，極盡卑微之能事。
    所以，這兩名扶桑人會選擇忍讓，不是因為扶桑國與眾星國正在交戰，而是扶桑國在與眾星國的交戰中顯露出了極大的敗相！
    ……
    早晨，沈觀夜剛坐上車，喬奇水就向他匯報了昨天的情況。
    “隊長，事情已經處理好了，扶桑領事館的人沒說什麽。”
    “嗯。”
    沈觀夜輕輕唔了一聲，並沒有放在心上。
    這是他早已料到的情況，要不然他也不會那麽幹脆得讓喬奇水將人給就地正法了。
    匯報完工作，喬奇水卻是說起了另一件事，語氣中頗有些被恩將仇報的憤憤不平。
    “隊長，你看一下今天的，那李養吾真不識好歹，昨天您替他解了圍，他非但不感謝您，還換了個筆名罵您！您看看！”
    沈觀夜拿起身邊的看了起來，翻到時評版塊，快速將李養吾撰寫的文章看了一眼，看完之後不由得失笑出聲。
    他看中李養吾就是看中的就是他的噴人能力。
    李養吾完全可以說是一個超級無敵大噴子，無物不噴，無人不敢噴，且噴得文采飛揚又直中要害，讀者們看得是津津有味熱血激蕩當浮一大白，當事人卻能被氣得怒發衝冠七竅流血直接升天！
    這不，剛正的無敵大噴子回去之後就連夜撰寫了一篇文章，換了個筆名，以訥言先生的朋友身份將昨天發生的事講了一遍。
    噴中央政府胡作非為，迫害文化界人士，不允許聽到批評聲，噴沈觀夜與治安局官官相護，人治大於法治，因為沈觀夜是官，所以一句話就做到了普通人跑斷腿求遍人都做不到的事。
    沈觀夜真有些哭笑不得，他知道李養吾剛正不阿，骨子裏有種不合時宜的狷介和冷硬，但也沒想到對方會將他也噴進去。
    不過，那又有什麽辦法呢？
    大佬，你自己選的嘛！
    況且在李養吾這篇文章所掃射的所有人中，他被噴的還算是輕的，或許人家也不是完全沒念著自己替他解圍的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