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便門、西便門的陷落，讓整個北京外城霎時陷入了沉寂。
    夤夜，一彎冷月靜靜地照著大地，月色、雪色交映，銀裝素裹中的偌大外城更顯清冷。
    有清一代，以九門提督步軍統領衙門統領京城治安事務，實際上治理外城的則是五城兵馬司，這裏的五城特指外城五城東南西北中）。
    五城兵馬司位於宣武門外大街菜市口胡同附近，明清兩代都嚴格承襲了明太祖朱元璋定下的“窮衙門”規製，各個衙門都是殘破不堪，私人府邸倒是一個個建造的美輪美奐。
    五城兵馬司不像步軍統領衙門擁有真正的軍隊，手下大多是負責治安、消防、巡更的衙役，衙門更是破爛不堪。
    而其附近的法源寺則在康熙年間重建過，加上眾多信徒不斷捐贈、翻修，更顯得富麗堂皇，又位於外城西半部正中，明亮成為外城統領後，幹脆將大本營搬到了這裏。
    原寺院主持會客的地方，一盞孤燈，寥寥幾人，一個個端坐在蒲團上搓著手，昏暗的燈光映照下，臉上憂急之色昭然若揭。
    眾人是團團圍坐在火盆旁，明亮位居北麵，看得出來他的臉上也是愁雲慘淡，不過倒是有一位老者卻神色若常。
    此人自然是軍機大臣之一、剛剛進入漢軍旗的孫士毅了，在其身側稍後的地方也端坐著一個漢子，此人身形魁梧，滿麵剽悍之色，正是孫士毅手下的標營統領、武進士哈德遜。
    哈德遜是寧夏回人，是最近一屆武舉殿試的進士。
    與孫士毅一樣，他同樣十分淡定。
    餘下幾位，自然是負責防禦東城牆的一等侯、張勇四世孫張承勳、負責防禦西城牆的一等男、孫思克五世孫孫慶麟、負責防禦南城牆、一等伯、順天府尹趙曰泌。
    還有兩人都是滿人軍將裝束，一人是福康安的弟弟福長安，他是外城三千八旗兵的馬營參領，明亮的堂弟，平素為明亮溝通內外的便是此人。
    還有一人四十多歲，身形壯碩，則是時下的九門提督步軍統領衙門都統阿比達！
    阿比達是阿桂的長子，原本九門提督是和珅，可惜和珅已經被特魯琴軍扣下了，時下情況危機，乾隆帝也顧不得什麽製衡之道了，直接讓阿比達繼任了此職。
    阿比達手下的精銳大部分都都被三大營的統領調走了，剩下的留給他鎮守內外城之間的宣武、正陽、崇文三門，由於這三門不直接麵向敵人，眼見東西便門陷落，永琰便將他的人馬也撥給明亮指揮。
    當然了，他顯然也是溝通內外城的關鍵人物，也是阿桂設在外城的代表。
    眾人已經議了一陣了，無非是加強城內各處以及剩餘城門的防務，為了督促綠營兵以及青壯盡心盡力，明亮還將自己手下的兩千八旗兵作為監軍派了出去，眼下他身邊就隻剩下福長安一千騎兵了。
    對於孫士毅如此淡定，明亮也是十分奇怪，不過他麵上並沒有表現出來。
    半晌，他終於忍不住了。
    “孫大人，阿大人，諸位，本都統十分奇怪”
    由於情勢危殆，清廷也顧不得那麽多了，明亮隸屬於鑲紅旗，便直接任命他為鑲紅旗都統。
    “按照蠻賊的戰法，完全可以在一日之內將外城所有城門都奪下，為何隻奪了東西便門？”
    估計這也是在座所有人的想法，白日之戰，不是外城的清兵不努力，眼看著青壯並不管用，他們在這兩座城門方向一氣投入了兩個大營三千人），可都是損失慘重，然後铩羽而歸。
    若是加上損失的青壯，加起來恐怕接近萬人了！
    但眾人都沒有說話，一想到若是蠻賊真那麽幹了，恐怕現在外城所有的城門都被奪下了。
    此時的清軍，特別是京城的清軍，無論是八旗兵還是綠營兵，還是十分精銳的，十餘萬人馬，放在以前，莫說能守住北京城了，放出一萬人出去也敢與敵人野戰，但現在......
    想到這裏，眾人皆是不寒而栗。
    “咳咳”
    須發花白的孫士毅輕咳了一聲。
    “賊子必定有陰謀！”
    一聽孫士毅此話，明亮不禁十分失望，原本以為他胸有成竹，肯定有了退敵之策，沒想到竟然說出這樣的話。
    不過他麵上還是如常。
    “哦？”
    “都統大人，老夫是這樣看的，常言說得好，圍三缺一，何也？為的就是減弱敵人固守之心”
    “賊子明明可以一氣拿下外城七門，卻隻拿下兩門，這兩門還在內城附近，顯然是為了震懾內外城池的我大清守軍了”
    “震懾？”，明亮斜睨了他一下。
    “不僅如此，京城，無論內外，是何等堅固，賊子一日功夫就下了兩門，除了震懾我軍，更是為了在城內造成混亂！”
    “混亂？”
    “是的，除了造成人心惶惶，更是為了分化我等！”
    這話擊打到明亮的心坎上了，其實以他之能，早就想到這一節了，不過不敢在眾人麵前說出來罷了，沒想到孫士毅倒是與他想到一起去了。
    “還有呢？”
    “大人，賊子雖然勢大，但兵馬畢竟不多，若是冒然進城，我軍就可以依托對地理形製的熟悉與其進行城巷拉鋸戰，京城人口近百萬，都是忠誠於我大清的子民，男丁至少有三十萬，加上正規軍，賊子再是勢大也不敢貿然而入”
    “但如果城內有人在賊勢的壓迫下主動投降那就另外一番場景了”
    阿比達說道：“不會如此吧，我國不是明國，放縱三教九流聚幫成派，特別是在京城，眼下外城有六萬大軍，縱使有這樣的人物，也翻不起大浪吧”
    孫士毅兩眼一翻，“若是在座的有這樣的人呢？”
    “怎麽會？”
    “孫大人怎麽說出這樣的話？”
    “......”
    眾人立時就沸騰了。
    明亮卻沒有出聲，他拿著火鉗撥弄著火炭，或許是因為這批木炭是成炭，被老鼠尿澆過，撥弄之下劈啪作響，炸出的火星四下亂竄，眾人隻得不停拍打著衣服，生怕被火星點燃。
    “哈哈哈”
    明亮將火鉗扔在地上，然後出聲大笑。
    見眾人都是不解地看著他，他說道：“孫大人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仔細想過了，蠻賊之所以如此，除了為了引發孫大人所說的事情，還有一宗”
    “其實以他們火炮的厲害，占據城牆之後向城內轟擊，估計用不了多久就會引發大火，將整座城池燒得幹幹淨淨”
    “但蠻賊顯然不想這麽做，這是因為他們想占據完整的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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