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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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自述
世道總是這樣。
笑貧不笑娼。
低賤的人總是喜歡踐踏比他們更加卑微貧賤的存在。
秀秀記不清是哪一年,家鄉大旱,已有二月滴雨未至,饑饉薦臻。
火辣辣的太陽直曬在頭頂,熱浪翻滾而來,放眼望去大片被炙烤的灰黑色土地裂成了塊狀,麵上土皮翻卷著。
她一個瘦小的小姑娘走了好幾個時辰,腳下的水泡讓她不得不暫緩了步子。
不遠處一農人馱著背蜷縮在地上,骨瘦嶙峋的身子好似一折就斷,紅褐色的肌膚猶如老樹皮,那雙像風幹了的細爪子正刨著地,企圖能找到些樹根充饑,血液和泥土混在一塊有些觸目驚心。
這樣的情形並不少見,秀秀眼中全是麻木。
什麽吃的都找不到,樹皮野菜都已經光了,她隻是走著。
不知被什麽絆了腿,她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脫力的她沒有再爬起來。
秀秀像一條幹涸的魚大口喘著氣,絕望和疲憊將他的堅持和耐力一點點消磨,如果這時候能下一場雨該多好。
滴答、滴答。
液體滴在臉上的觸感,很真實,難道祈禱有效了?
她湧上了最真摯的感激,如果不是淚腺早已枯死分泌不出水分,他恨不得熱淚盈眶!
這個時候,沒有什麽比雨水更讓他欣喜若狂,這是老天爺最好的禮物!他艱難地撕開眼皮,入目的卻是一把釘耙,握著釘耙的人赫然是剛才那刨地的老人,並沒有發現他已經醒了,那老人似在找下手位置,以期能一擊斃命。
而他以為的雨水,是老人瘦爪傷口流下的血。
老人額頭青筋浮現,劇烈抖動,那喉結突出滾動,在幹癟的脖子上尤為明顯,預示在他正等待著即將到口的食物。
饑餓所帶來的死亡陰影,讓最後那點人性搖搖欲墜。
秀秀迅速踹開那釘耙,在生命的威脅下壓榨出體內最後的力氣,向旁邊一滾躲開那致命一擊,站起來就拔足狂奔,連頭都沒回過。
一路眼皮直跳,心髒像是要爆炸一樣,喉嚨越發火燒火燎得疼,但她不敢停下。
……
等秀秀回去的時候,卻見家門外的荒地上一輛沒見過的牛車卷著塵土離開,車上坐的是大姐,今年十六,長期營養不良讓她看上去不到十二歲,瘦得一陣風都能吹倒。
姐姐眼窩深陷,更襯得那雙眼睛大而無神,當看到弟弟妹妹追著牛車過來,她破開嗓子,像是漏風的音箱:“回去吧,小虎,招弟,別追了……咱……咱有飯吃,餓不死了!”
小虎是弟弟的奶名,而招弟是自己的名字。
其實這不算名字,招弟招弟,招來弟弟,她一出生就遭到了冷落,隻因她不是男丁,便取了這個似名不是名的名字,父母期盼下一個孩子就是男娃。
秀秀上下排牙齒打著顫,睜著眼睛看大姐越行越遠。
這是大姐最後對他說的話,大姐被賣給了鎮上的一個傻子,那人是富商之子,隻因家中有些錢財,也能娶妻納妾,但聽說那人不但呆傻,而且喜歡虐待妻妾,姐姐嫁過去沒多久就死了。
秀秀胸中的鬱氣久久不散,她恨自己的無能為力,看到土屋一腳放的那幾袋稻米眼睛發酸,這些糧食換了他姐姐一條命。
一條人命就值這點東西……
聽別人說,還是因為姐姐長得不錯才有這麽多。
三個月過去,大姐換來的那些糧食,還是被吃得差不多了,天還沒亮秀秀就已經起身,準備出去找能吃的。
卻隱約聽到了父母交談的聲音。
“招弟真是好命啊……”
“……以後她就要過上好日子了……”
好日子?
秀秀聽得雲裏霧裏,實在不懂爹娘說的好日子是什麽。
但所謂的好日子如期而至。
一個穿著華麗的中年人和幾個凶惡的男人來到這裏。
平日裏嚴厲地父母今日對秀秀極好,先是給她換上了幹淨衣裳,一張小臉擦了又擦。
那群人挨家挨戶地挑選長相中上的女孩,很快就到了秀秀家。
他們像是挑選牲口一樣打量著秀秀,忽的眼睛一亮,遞給父親三十兩銀子,“給你點銀子,幫你女兒找個富貴人家。”
父母哪裏見過這麽多錢,恭恭敬敬,歡歡喜喜地就把秀秀交給了他們。
家人沒有多少留戀,轉而去照顧大喊“餓了”的弟弟。
……
幾天後,秀秀被帶到了揚州。
這裏繁華得她好像做夢一樣,一切事物她都好奇。
與她同行的還有十二個小姐妹,她們住在一個幽靜的院子。
在這裏,秀秀看見了一個風韻動人的女人,她穿金戴銀,珠光寶氣,一見麵就讓秀秀喊她幹娘。
幹娘說,以後她們隻要聽話,不但可以吃香喝辣的,而且還能像她這樣,一身富貴。
秀秀相信了,因為她在這裏吃的第一頓飯有魚有肉,比自己家過年吃得還好。
穿的衣服沒有一點補丁,住的地方十分寬敞,更不會吹風漏雨。
但她很快就開始想念家人了,那個地方雖然吃不飽穿不暖,但至少有親人在側。
而這裏,每天都要接受嚴格至極的訓練,幹娘要求她們行立起坐都要有媚態,稍稍不對,便要接受懲罰。
輕則頂著水盆跪半天,重則棍棒伺候。
無數次,秀秀都感覺自己的手腳酸麻地都不屬於自己,以至後麵看到銅盆,都會感到一陣發涼。
在這不能外出,每天都要學很多東西,這樣地日子,總有人受不了。
有個小姐妹終於熬不住這樣的生活了,想著逃出去。
可這裏看守森嚴,高牆大院,有無數站崗巡邏的漢子。
那個姐妹很快就被抓了回來,又頂撞幹娘,在她們麵前被棍棒活活打死,釘在木棺材裏抬了出去。
這一幕讓她們噤若寒蟬。
這太可怕了,秀秀越發順從幹娘,更加刻苦學習。
終於,在十五歲那年,因為她出落得亭亭玉立,幹娘給她取了秀秀這個藝名。
這時她早已知道了買下自己的人是揚州鳴玉坊的老板,而她,便是這一批最為出色的瘦馬。
秀秀動若扶風弱柳,靜若臨花照水,在數年如一日的嚴苛訓練下,秀秀能賭書潑墨,識文斷字,能寫會算,還精通琴棋書畫。
剛出閣的姑娘並不會立馬送去接客,而是先賣藝一段時間,幹娘告訴她,這叫出名。
隻有出了名,身價才會高。
在秀秀的才藝表演中,妙筆生花的才子不知道如何誇讚,五大三粗的江湖豪客隻能狂咽口水。
隨著秀秀表演的次數減少,不少人願撒千金,隻為一睹秀秀的芳容,甚至有些才子說自己見不到秀秀寧願死去。
到此時,一位造名成功的花魁便誕生了。
生活在鳴玉坊這個大染缸多年,秀秀實在清楚,像他們這樣出身的人,沒有一個好下場。
最低等的女人不會才藝,隻會搔首弄姿,勾搭客人,最好的結局便是成為老鴇,幫助鳴玉坊老板挑選和培養賺錢工具,了卻殘生。
可更多的是染了花柳病,渾身長瘡,不得好死。
雖然像秀秀這般的一等瘦馬隻賣一次高價,不像前者,但多數前輩都是權貴的玩物,被各種方式玩弄,若是主人玩夠了,容顏老去,就趕出家門,或者在半途像是貨物一般送給別人。
揚州鹽商雲集,又因航海貿易,富商無數,或許其中一位便是她的買家。
可她卻找到了一個機會。
有一天,老媽子千叮囑萬囑咐,叫她一定要伺候好這位爺,否則便是整個鳴玉坊都要遭罪。
秀秀暗自猜測,這人倒底是何身份,又是何樣貌。
那個剛進來的貴客瞧了她一眼。
神色淡淡的,看著有些冷漠,眼神卻很清澈平和,不露鋒芒。
她暗自一驚,先去請安拜萬福,接著開始表演。
見過她的男人無不是先假裝正經,接著便是急不可待,眼神像是要把她吞了一樣。
可這位正襟危坐,表情依舊淡漠。
他在聽完自己的琴聲後,嘴角終於露出一個弧度,秀秀也放下些緊張,若是這位爺不滿意,可真有她好受的。
她在敬酒時順手就捏了兩下那人的胳膊,甚至還比往常更出格地用胸蹭了蹭。
小男人似乎剛剛是愣住了,被她捏了兩下回過神,然後把胳膊抽了出來,仿佛什麽也沒發生一樣。
這下輪到她懵了,進這個地方的男人目的都隻有一個——找樂子。
所以這種行為在她看來,無異於當婊子還立牌坊。
更奇怪的是,這個男人隻要她陪自己說說話,什麽都講,什麽都聊。
幾杯酒下去,氣氛便濃了。
兩人有說有笑,互相試探,在一曲安撫心神的曲子過後,秀秀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這一刻,她覺得自己賭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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