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成長

    在東海總舵的半個月很快就過去了，李錦兒也不知道自己每天都做了什麽，她似乎一直用大把時間走神，去想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比如東海到底有多少個島，歸元門到底有多少艘船，這些島與島之間構成了一個什麽樣的形狀。她還會用許多時間去練武，苦練家傳武藝。

    這些日子倒也不是一點收獲都沒有，她還是發現了歸元的七個主體的附屬島嶼構成了北鬥七星的形狀，而那個勺子狀包圍著的就是主島。故此這七個島分別名為天樞、天璿、天璣、天權、玉衡、開陽、搖光。她居住的則是那七個附屬島嶼中最靠近主島的一個，叫做搖光島。

    明日她便要帶著北旗的高手去鎮壓那些海賊。

    李錦兒心煩意亂地沿著水邊散布，天色已十分暗淡，漫天都是璀璨的繁星。

    這樣的星空隻在晴朗的天氣出現，在下雪的忘塵峰或者多雨的江南都是見不到的。但她沒有心情去觀賞這片星空，她隻是感到很煩，有時候她想去找寧休還有幾個姐姐聊聊天，卻猛然發現他們都不在自己身邊，這讓她很沒有安全感。

    也不知漫步到了何處，海麵一直反射出柔和的光暈，卻忽然有一點刺眼的光閃了閃。李錦兒不禁駐足，眯著眼睛看過去。

    是主島那邊的水域，好像有一個磚石砌的方口從海底伸了出來，看起來有點像換氣口。

    她猛地想起，半個月前與紅雲釣魚時，在水下便在那個方向看到了一個地牢一樣的東西。後來她也忘了這回事，也不知道那裏到底是做什麽用。紅雲曾給過她一幅東海總舵的地圖，地圖裏卻沒有記載這個地方。

    總覺得這地方有些蹊蹺，要不要去查看查看……

    李錦兒看著那個方口思索片刻，施起輕功掠過水麵前往主島。

    主島上守衛的弟子很多，見了她都紛紛喚她少主向她行禮。她默不作聲地繞到主殿背後，找到了那個方口。

    李錦兒盯著水麵，思索許久，終於重重歎口氣，在沒人注意的瞬間，捏住鼻子縱身跳進了海裏。

    她死死皺著眉毛，努力在水裏睜開眼看水下的情況。

    雖然這些日子被紅雲扔過好幾次到水裏，她還是不太會遊泳，隻能靠著武者的強大肺活量憋氣很久。水下海藻軟草斑駁，視物有些不便，但還是可以分辨出那個方口的確是通向了上回看見的地牢。

    等下沉到地牢旁側，她看見了牆壁上有一個好似窗戶的東西。上前仔細摸著查看，原來是一塊透明玉石，在這水下勉強充當窗戶的作用。她來不及朝窗戶裏看了，還是盡快把這個鬆口卸下來，進去再說。

    她手上功夫很利落，這種不同材質的接口本就算是一個漏洞，拆開也很方便。拆下透明玉石後她忙和著水流一起先進去。

    才進了窗口，就被強大的水壓衝得摔倒在地，李錦兒忙拿著透明玉石塞回去擋住瘋狂湧入的海水，運了一分功力才完整地卡了回去。

    李錦兒捂著嗆到的鼻子咳起來，地上一大灘積水，她身上也濕漉漉的。

    身後一個虛弱的聲音忽的響起：“你是……誰？”

    李錦兒吐出一口水，忙回身去看，這一看，立刻將她驚在了原地。

    這裏果然是一個地牢。

    沒有隔間，沒有牢門，就是一整間的地牢，地牢四周列滿了捆綁犯人的十字木樁，一圈下來大概有三十個到四十個不等。

    若是寧休到了此處，定然會發現被關押在這裏的都是最近幾年失蹤的江湖高手，比如地獄門修煉橫練不死身的戰狂，長樂幫的貝海石，東海門的聞天聲……

    即使最弱的，也有著後天巔峰的程度，江湖中足以鎮壓一方的先天高手更是達十五個之多。

    有五成的木樁上都捆著人，大部分都已經失去意識了，隻有少數幾個還睜著眼睛。地上海水和血水參雜在一起，空氣裏彌漫著一股濃重的血腥味，讓人幾欲作嘔。

    說話的是一個離她挺近的男子，披頭散發的，看不清麵貌，也瞧不出年紀。

    李錦兒忽然明白紅雲為什麽不讓她來這裏了。

    歸元門山門之處就有一個類似這裏的地牢，她隻知曉裏麵關押的都是些殺人如麻的大奸大惡之人，地牢裏經常傳來一些怪異的聲音，那時李錦兒膽小，也不敢去。

    借著昏暗的光線。

    她小心地靠近那個說話的人，問道：“你又是誰？為什麽被困在這裏？”

    “你是歸元門的人嗎？是來殺我的嗎？”男子的嗓音沙啞到一種極致，也不清楚到底多久沒進米水了，他說完又自顧自搖搖頭，“不對，歸元門的人都是從牢門進來的，你不是。”

    “我是誰不重要，這裏究竟是什麽地方？”李錦兒捂著鼻子，試圖掩蓋一下那重得過分的血腥味，但毫無用處。

    “姑娘……”

    “我是……無雙門程武，無雙門曾經是東海沿海一帶的一個門派，不過兩年前一場海嘯淹沒了山門，你或許不知道……”程武努力仰起頭，想要看清楚麵前的女子，“他們都被下了蠱，神智都不清楚……我也被下了，但我常年服用各種藥物，還勉強能抵抗這蠱性。”

    “是……歸元門的門主把你們抓來的嗎？”李錦兒小心問道。

    “是李雲抓來的，這裏每一位都是武林中的高手。”程武重重地咳幾聲，吐出一口血，血濺在他胸前的衣服上，一片肮髒，“你可以救我出去嗎，姑娘？”

    沉默半響，李錦兒問道：

    “先告訴我，為什麽他要抓你們？”

    以前爹跟她說被關進大牢裏的人都不是什麽好人，這點她一直深信不疑。

    “嗬……你以為，憑什麽當年連皇室高人都沒有殺死他？他又為什麽在這短短時間在南方崛起？”程武說話越來越沙啞，但他還是盡量多說幾句，“你不學醫，你不懂的。習武之人的精純內力常年蘊在經脈中，日複一日的修煉會讓他的內力與他的肉骨融為一體，每一塊肌理都是精華所在。李雲修煉武功已至喪心病狂，他把武林中的高手都下了蠱抓過來，像是米麵一般吞掉，好讓自己的武功進步……嗬嗬，我們都會被他吃掉……”

    李錦兒驚住了，不可置信道：“怎麽可能？他怎麽會用這樣慘絕人寰的方法……”

    其實程武說得對也不對，因為他們被抓到這裏就是作為促使武功進步的資糧，不過吸取他們功力的卻不是李雲。

    畢竟以他的無上境界，怎麽可能瞧得上這些人的功力，即使是先天高手。

    “姑娘，這都是事實。沒有人打得過他，誰也不行，這江湖……早晚都是他的，”程武又重重地咳起來，他眯著眼睛打量李錦兒，“姑娘，以我無雙門大弟子的身份，我不會騙你的。你若是不信我，伸出手來，叫我把一脈，看看我說的對不對？”

    “脈門如此脆弱的位置交付給你，你若是趁機殺了我，或挾持我怎麽辦？”

    “嗬……我沒有多少力氣了，隻是想讓你相信我，我的確會醫術，李雲他要吃我們也是事實……”

    李錦兒猶豫著把右手伸向程武被捆住的手。程武費力地扣住她的脈門，腦門上都出了一層汗。

    許久，程武道：“姑娘，你的脈象有力，內力渾厚，應該服用過不少天材地寶吧？”

    “的確，我爹經常給我吃那些補藥。”

    “你的內力渾厚程度，簡直不可思議，甚至比被關在這裏的一些高人還有雄厚，明明未破開天地玄關拓寬經脈，如此內力早該將你的經脈衝破……你年紀不大，怎會承受得住？”

    李錦兒愣住，把手收回來：“內力雄厚？四個甲子也算內力雄厚嗎？”

    “咳咳咳……”

    “看來你還不知道……咳咳，沒用的，你也活不久了……沒救的……沒有方法能救你。”程武緊緊看著李錦兒道，“我沒有騙你，你若不信，去找那些江湖名宿問，沒有人能在未破開先天之前擁有超過兩個甲子的內力，即使有，也會因巨大負荷而活不長久……以我的估計，你最多隻有一年可活……”

    僅僅隻有一年可活？

    “我知道了……”李錦兒打斷他，內心大亂，又道：“不要和任何人說我來過，我會幫你。”

    “好……好……程某謝過姑娘了。”程武不住點頭。

    李錦兒來不及多想什麽，怕被外麵守衛的弟子發現，況且這地方她一刻都不想多待。

    她還是卸下了那塊透明玉石返回，湧入的強大水流讓她頗為費力地從小口爬出去。幸好她是個有武功的人，若是尋常人，是肯定出不去的。

    李錦兒浮出水麵爬上岸，氣喘籲籲的，擰了下衣服上的水，準備回搖光島。

    “無雙門……回去查查，還有他說我隻能活到十六歲，真的嗎……”

    她才沒走幾步，就恰好撞見紅雲剛剛從主殿出來。剛想轉身走人，就聽見那個故意掐得矯情的聲音：“喲，這不是小少主嗎，在這裏做什麽？”

    李錦兒隻得轉身應她：“無事隨便走走。”

    紅雲走近她，上下打量一番道：“你怎麽身上全濕？”

    “不小心掉水裏了。”李錦兒麵不改色扯謊。

    紅雲的目光滑向李錦兒身後的水域，又眯起眼睛看她，嗓調耐人尋味：“是麽？”

    “嗯。”

    “好罷，”紅雲挑挑眉，並沒有繼續問下去，換了個話題，“剛剛從門主那裏回來，他囑咐我了一些去海上的事情。明日就要去鎮壓那些作亂的賊寇，東海最近又多了些扶桑浪人武士，還有那些蠻夷，他們的火炮很厲害，比那些武林人難對付多了。不過東海一直被咱們掌控，作亂的人也不會太多，門主撥給你五千北旗弟子，你可要好好用啊。”

    “我知道了。”李錦兒根本聽不太進去這些，她心裏很亂，隻想先回去休息休息。

    “……你變了很多。”紅雲看著她，忽然搖搖頭。

    李錦兒冷笑一聲：“變成什麽樣了？”

    “以前雖不認識你，但那時你在父母身邊，看起來溫柔和善，眼睛裏也總是躍動著充滿希冀的光。現在你啊，老氣橫秋的，好像一潭死水。”

    “這不好嗎，說明我長大了。所有人長大了不都是這個樣子？”

    紅雲看著她，笑了笑：“長大可真不是一件好事。你會變成小時候自己討厭的那個樣子，做一些你自己討厭的事情，心裏也會越來越麻木，對這世上一切醜惡姿態習以為常，把最真實的純潔和善良看做笑話。小少主，我可不希望你變成這樣的人。”

    人心太過可怕，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亦變，其實紅雲對李錦兒十分惋惜，可惜他們這個身份的人，有著太多身不由己。

    “在這世上，成為這樣的人不過是時間問題。”李錦兒轉過身去走向岸邊，“我擁有的美好的事物已經離我而去。我時常會想，其實身為歸元門的少門主，即使是女兒身，也不準弱於他人。”

    ……

    歸元門的一眾弟子很快便從東海出發，一天後越過了水閥天塹，然後僅僅用了三天便打下了那些作亂賊寇的老窩，還擊退了幾艘西夷的艦船，損失人數不到一千。李錦兒從踏上島嶼時，站在哪裏，不禁都看著腳下的染血土地出神。

    她早已分不清是非黑白了，什麽是正道，什麽是邪道，與她來說並不重要。一想到曾經傳授過她正義理論的爹爹也做過這種別人口中卑劣的事情，她便不願再想，她越是看這世間，就越是覺得殘酷。

    原來沒有真正的對錯，不過是所有人的利益爭奪，古書中滿篇的仁義道德，字裏行間隻不過書著一個字——

    命。

    無法抵抗，無法違背的命。

    故此，她也便對自己改變都不在意了。

    “小少主，還不走？”紅雲拍了拍正在出神的李錦兒。

    李錦兒笑了笑，收回盯著地麵看的目光：“走吧。”

    “現在要上船嗎？”

    “不了，走一段路再坐。”

    “好，我陪你走一會兒。”紅雲扭扭脖子，表情很是閑適，漂亮的眼睛愜意地眯起來。

    今日的戰鬥還算順利，門中高手直接實行斬首行動，船上的大炮再一放，那些賊寇便被擊潰，落荒而逃。

    李錦兒低下頭看著自己身上這黑色的長到拖地的袍子，和右手食指上的青石戒指，這些身份地位的強烈象征讓她晃神。

    她不再想這些，轉而故作輕鬆地問紅雲：“紅雲，你總是為歸元門辦事，自己可有什麽想要去做的事情嗎？”

    “我沒什麽念想，日子得過且過就好。”

    李錦兒笑著搖搖頭：“隻有真正了無牽掛，對任何事物不報希望的人才會說‘得過且過’這種話。”

    紅雲笑道：“你是嘲笑我？那好吧，我想要下一頓吃好多好多肉，再喝一點酒就好了。天氣這麽好，酒搭著肉才盡興啊。”

    “你這個人啊，我認識你也有段日子了，到底還是看不透你。”

    “我自己都看不透自己，何況你個小丫頭片子。”紅雲輕笑一聲。

    “真羨慕你，想做什麽做什麽，你看我連個選擇都沒有。剩下的日子，怕是都要貢獻給歸元門了。”李錦兒嘖嘖兩聲，不停轉動著右手食指上的青石戒指。

    “你真的不害怕嗎？”紅雲歪了歪頭，手指繞一縷頭發玩，“我以為你會一哭二鬧的，甚至偷偷溜回去。這些血腥的東西你居然不害怕。”

    “為什麽害怕一群死人？”

    “也是……江湖上待久了，見的多了，不足為怪。”

    紅雲自己都覺得好笑，自己這個人現在怎麽變得如此柔腸了，竟然如此在意她的心思，難不成還真喜歡上了這個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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