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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

    秋津依紗子走在光線不足的幽暗宅邸中。

    這是一棟和風平房建築。

    但是外觀老舊,說它是荒廢的棄屋也不為過。

    柱子、地麵、天花板皆呈半毀的狀態,光是一陣風吹過,屋子便嘎嘎作響。到處都堆積了一層厚厚的塵埃,四下可見蜘蛛網密布。部分的天花板有漏雨的情況,傷痕累累的榻榻米飄散出一股黴味,橫梁上甚至可見老鼠和鼬鼠在追趕跑跳。

    依紗子默默不語地走進宅邸的中心——一間貌似原為家主的起居室的房間。穿著鞋子踩在腐爛的榻榻米上,將懸掛著一幅破損了大半的掛軸的壁翕的床板挪開。

    有一條由石頭打造而成、通往下方的階梯隱藏在那兒。

    依紗子抱起用布塊裹住的細長物體走進隻夠容一人勉強通過的洞穴。

    側著身子設法讓物體通過密道,同時一步一步慢慢走下石階。

    樓梯的盡頭是一片空間。

    麵積約五坪左右。

    掛在牆上的燭台點燃了蠟燭,朦朦朧朧地照耀著四周。

    地板、牆壁和天花板全都是岩石。

    眼前最為引入注目的是一道格子牆。

    粗重的方形木條拚湊出了一個牢籠,將五坪的空間一分為二。

    依紗子走到那個格子牆——也就是牢籠前之後,跪下單膝,恭敬地開口說道:

    “母親大人,我回來了。”

    牢籠中傳來了回應。

    “你終於回來了。”

    是女性的聲音。

    聲音聽起來固然年輕,但因為沙啞的緣故也有幾分老婦的味道。驕矜的語氣和在石頭打造的空間回繞的餘音更是助長了那份可畏的感覺。

    “真是辛苦你了。”

    “……是。”

    低著頭的依紗子欣喜地眉開眼笑。

    不曾在學校和霧澤景介麵前展露過的那個表情——是秋津依紗子最真實的笑容。

    “那,‘通連’呢?”

    女性的聲音詢問。

    “是。”

    依紗子抬起臉,將摟在懷裏的包裹高高捧起獻向牢籠。

    “在此。”

    “解開封布。”

    “遵命……這就解開。”

    依紗子奉命解開封布。從中現形的是金屬製的劍鞘和劍柄——一把造型傳統的古劍。

    “母親大人……這就是‘通連’。”

    依紗子引以自豪地隔著格子牆重新將寶劍遞向牢籠。

    但牢籠對頭卻是一陣沉默。

    “……母親大人?”

    也沒有回答依紗子的呼喚。

    直到依紗子麵露困惑,才總算——

    “你拔出來瞧瞧。”

    傳來了一聲無法判斷感情的命令。

    “遵命。”

    依紗子握住劍柄,抽出劍鞘。

    現形的白刃反射蠟燭的火光,發出了黯淡的光芒。

    “果然。”

    依紗子貌似無法理解那句話的含意。

    “……咦?”

    依紗子木然地張著嘴巴。

    “那家夥真有一套。”

    “母親大人,請問那是什麽意……”

    “刀身是假的。”

    那聲音沒有抑揚頓挫,隻是在指出事實。

    但聽聞這句話的瞬間,依紗於的臉色之蒼白即便在昏暗的光線中也看得出來。

    她的嘴唇開始發抖,眼眶中滿是淚水,原先抬起的臉又垂下來朝著地板。

    “母、母親大、人,我、我……”

    依紗子用咬字不清的哭聲顫抖著牙齒說道。

    但牢籠裏的聲音仍沒有絲毫的變化。

    “無妨,依紗子。”

    “……咦?”

    “哼,枯葉確實很有膽識。拆解寶刀這種褻瀆的手段不是一般凡夫俗子能想得出來的。但……她終究是次女,不知分寸。”

    至此,聲音總算隱約浮現了貌似感情的音調。

    是喜悅。

    “依紗子。”

    “是……”

    “很好,辛苦你把小通連帶回來了。”

    聽到這話依紗子一臉目瞪口呆,那表情仿佛在說不懂自己任務失敗何故能獲得褒獎一樣——但她隨即眉開眼笑。

    “是的。”

    貌似幸福地叩頭回答——宛如放棄了思考一樣。

    “依紗子,過來這兒。”

    接著聲音帶著些許的抑揚呼喚了依紗子。依紗子將‘通連’的劍鞘與劍柄改為縱持,一如中世紀的騎士獻劍給國王一樣呈獻給牢籠。

    嘶!

    一隻蒼白的纖細胳臂從格子牆的縫隙伸出來抓住了‘通連’的鞘柄。

    ‘通連’的鞘柄就這麽被吸入了黑暗之中。

    等到劍離手後,依紗子抬起頭往牢內看去。

    關在牢裏的是一名年輕少女。

    及腰的長發散亂未經整理,身上的和服袒胸露背模樣邋遢。銬住腳踝的那條鎖鏈和突出在牢籠角落的樁係在一起。

    朝著依紗子的眼睛焦點沒有對準,當中明顯沒有理智存在。

    少女摟著剛才依紗子所遞上的劍。

    此外,在她的身旁——

    有一鮮紅得在黑暗中也清晰可見——宛如染上了鮮血般的鳥籠。

    “你做得很好,依紗子。”

    籠中的女性首級以嘶啞的嗓音嗤笑。

    “多謝誇獎。”

    依紗子向那鳥籠叩頭行禮。

    ※

    下跪的同時,她——秋津依紗子一邊心想。

    不知何時才能和他再見麵呢?

    短時間之內看來是沒辦法了。包括灰原吉乃在內已有四人失蹤,社會必然引發軒然大波,繁榮派的活動暫時也得稍微收斂一下才行。

    可是撇開那種事不提,依紗子近期內還想再跟他見上一麵。

    他當著依紗子的麵譴責她是個‘怪物’。

    為什麽他會這麽說?因為依紗子殺死了欺負灰原吉乃的那些人。一個人是活生生地被分屍後屍塊被拿來裝飾,一個人是被‘白鵺’慢慢折騰燒死,最後一個則是逼她钜細靡遺地觀看了兩人的死亡過程搞瘋了她。

    他指著這些事情強烈譴責依紗子是‘怪物’時的臉是那麽的醜陋,簡直可愛極了。

    沒錯——他還沒搞清楚。

    當依紗子虐殺她們時,原本在場的通夜子一副儼然看不下去的樣子離開了現場。即便是殘暴的巳代也板起臭臉,明顯表露出不快。

    照理說是怪物的那兩人尚且如此。

    巳代曾這麽說過:

    ‘真沒想到竟然做得出那種人類才會做的下三濫事情。’

    這句話是正確的。再正確也不過了。

    找個機會讓他了解事實吧。

    強大的怪物根本連想都想不到那種惡劣的行徑。

    那個惡意才不是什麽怪物有辦法模仿得來的。

    踐踏倫理、泯滅良心,沉浸在殘虐至極的罪惡之中。一個千真萬確的鐵證。

    證明人類就是人類,絕不是什麽怪物的證據。

    跪在地上的依紗子冷不防打了個顫。

    光是想像就讓人忍不住想好好疼愛一番。

    啊啊——

    當他知道我是人類時,不曉得他會露出什麽樣的表情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