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柔就站在那裏，就像所有等待丈夫回家的忠誠妻子一樣。她穿著淺粉藍的厚實秋季長裙，披著楓葉色的仿毛克什米爾大披肩，長長的卷發垂落而下，一副傳統打扮。璿璣是大膽而叛逆的，穿著新潮別致，穿越千萬光年，像戰士一樣去前線作戰，毫不畏懼。而夜柔則和所有的勞動階級一樣，被禁錮在自己出生的星球上，生命的意義不過是創造社會價值，就和她的衣著一樣保守和質樸。一看到那個遠遠走來的身穿黑色製服的男人，她一時吃驚得宛若雕像。“天呐……”她捂住了嘴。“是卡爾基回來了！”“太好了！終於等到了！米拉，實在是太好了！”兩個外形可愛的家務機器人爆發出一陣喧囂的慶祝聲，給冷清清的秋日黃昏帶來了些許暖意。她站在水池的邊上，這場景有點像結婚第二天早晨，她一個人坐在水旁哭泣，但現在，他感覺比那時還尷尬不堪。“卡爾基！……”夜柔向他奔跑而來。但他沒有做出任何迎接的樣子，隻是呆站著。在分離一年多後，這對曾經的新婚夫妻都對彼此的改變有些吃驚，卡爾基雖然剃須幹淨，但臉頰線條愈顯剛硬，麵孔也不再瓷白清透，帶著硬漢的滄桑感，尤其是一雙曾經湛藍明澈的雙眼在幽暗的光線下閃著陰冷的光，就像暗夜下的冰湖一樣。而夜柔脫去了女學生一般的青澀，甚至不複新嫁娘時那種嬌豔如玫瑰般的氣色，臉型好似有些微微發長，又大又圓的眼睛下帶著細細的幹紋，尤其是一頭金發變得不再如記憶中的閃亮，而是類似穀物般帶著毛糙幹枯的觸感，米黃色的發絲秋風中飄蕩著。兩人互相凝視，他們雖然結婚多年，但待在一起的日子屈指可數，此刻，才驚覺連對方的樣子都記不清楚，需要重新認識。這種感覺是陌生，並且令人尷尬的。他沉默不語，沒有勇氣開口和她打招呼，而她則像一隻小家貓，溫柔地撲向了他。“卡爾基……你回來了！”夜柔百感交集，顯露出的不是久別重逢的興高采烈，反而是一種深深的悲哀，她主動擁抱他，慟哭了起來。“是你……真的是你……”她一邊泣不成聲，一邊用手撫摸他的肩膀，他身上的檀香和鬆香味依舊是那麽熟悉，那一身鋼鐵般的肌肉和寬闊的胸膛帶來的安全感，還有誰能這樣強壯呢？兩台家政機器人也發出了歡呼聲，好似他們真的有人類的情感一樣，為男主人從戰場返回而感到由衷高興。“……他們說的，我都不信……我知道你會回來，會回到我的身邊……”夜柔完全沉浸在自己激動的情緒裏，完全沒有注意到丈夫直挺挺地站立著，沒有伸出手擁抱她。“卡爾基，你回來了！太好了！”米拉和阿加也顯得那麽親熱，他們顯然被設定類似狗的情感，天真而熱情，而非複雜的人類。“夜柔每天下班後，都會站在這裏等你，一直到天黑。”米拉向他訴說道，“她每天都會折紙鶴，掛在這棵樹上。”卡爾基抬頭看到一旁繁茂的苦橙樹上，綠葉成蔭中點綴著一顆顆碩大的棕黃色苦橙，顯然已被深秋的寒冷凍過，外皮不甚鮮豔，但上麵掛著一串色彩鮮豔的紙鶴，在幽暗的光中發出熒光，不斷隨風飄動著，和綠葉和果子形成了一種浪漫的情致。“原來已經那麽久了……”他感歎道，每次星際遠征如此漫長，能安然返回，已是幸運兒，“這麽多紙鶴。”“夜柔每天都會折兩個掛樹上，一大一小，所以看起來特別多。”阿加插嘴道。“這是我們對你的思念，一個是我，另一個是小空。”夜柔哽咽了，流下了一串淚水。“小空？”“就是你們的兒子，一個可愛的小男孩，住在育兒中心裏，現在已經快半歲了。”米拉竟然流露出母愛，做出雙手搖動的懷抱裏孩子的溫柔樣子，“夜柔為了生下他，可是遭大罪了。”卡爾基的臉尷尬極了，他幾乎不記得和夜柔還生了一個孩子，兒子的存在是抽象的。阿加在一旁碎碎叨念著夜柔在生育頭生子時遭遇的悲慘——號稱柏拉圖最好的“桑德亞”生育中心，在夜柔開始陣痛時，卻突然沒有了無痛分娩繭床，此時，她已懷孕46周了，在柏拉圖人裏都算是極長的，早被漫長的孕程搞得精疲力盡，而且還是一個巨大的男嬰，她被如拋棄一樣，任由以自然的方式陣痛開指。這個漫長幾十個小時到過程，她就如忍受酷刑，哭泣嚎叫到幾乎要打滾，最後因難產徹底昏死後，才得到了現代化的醫治。卡爾基靜靜地聽著兒子誕生時，妻子所受的痛苦，這讓他沉默不語，夜柔一定是非常孤獨，所以把家政機器人當作傾聽者，說了那麽多往事。“和小空在一起10周，是我最快樂的時光，他那麽可愛，溫柔，安靜，隻會黏著媽媽吃奶……我不想放棄他，我努力過，但被警告了，我沒法放棄他……在桑德亞和在d378所，很多人都在傳說，她們說你……”卡爾基低下頭，他在“阿史沃因”寫下遺書交與元老院，看來已傳遍了整個柏拉圖，他不應該還活到現在，一切都那麽屈辱，那麽壓抑。“苦橙很苦……”他喃喃自語。現在，他們在愛情的樹下，隻能品嚐苦澀的果子。“求求你，卡爾基，告訴我……沒有這些事，告訴我，我就相信你。”夜柔抬頭看著他，藍眼睛中滿是紅血絲和淚水，她再遲鈍也感覺到他的不對勁，卡爾基天性熱情純真，能和人心無芥蒂地相處，但他現在陰沉得像這越來越黑天的涼風，陰冷刺骨。“我不能騙你……”“不！我求求你！他們奪走了小空，奪走了我唯一的快樂和希望，我現在隻有你一個人……我的丈夫，不要我對這樣，太殘忍，你還記得你在我們婚禮上的誓言嗎？忠於唯一的妻子……”夜柔激動得簡直不像以往柔情似水的她，她變成了一個真正的女人，內心有力量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