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節 備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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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嘉良多達數千個“哥哥”,就是這麽來的。
    接下來是對所有幼體的單獨測試,也是整個生育過程中最重要的環節。
    目前的技術隻能從生物層麵做到複製。以母體為例,在不考慮成本因素的情況下,複製體最大的特征,就是擁有相同基因。
    很多人類應有的成分,比如品質、情商、邏輯思維……這些必須經過後天培養才能成型。
    唯一能夠測試並成為判斷基礎的因素,就是智商。
    對幼體的培養前後為期三年,從中選出最分值最高的個體。
    其餘的低分幼體全部分解為蛋白質。
    科學改變生活。
    以天盛集團董事長,也就是方家實控者,方嘉全、方嘉和、方嘉良三人的父親方大強為例,隻要願意,他可以一次性擁有多達上千個孩子。
    可是這樣做毫無意義。
    家族繼承人一個就夠了。
    之所以培養三個人,是作為備選。
    畢竟任何情況都可能發生,尤其是毫無跡象可循的意外。
    第一順位繼承人死了,還有第二個,第三個。
    方嘉全看著窗外遠處的場景,感慨地說:“這是多麽美麗的景色啊!父親創建了這一切,我們要做的就是守成,進而擴大,將這所有的輝煌延續到我們的子子孫孫。”
    “父親,我,還有老二,我們可以容忍你在外麵花天酒地,是因為那同樣也是一種生活。家族之所以能興旺發達,是因為有著各種不同的選擇。你在外麵吃喝玩樂,也是一種交際方式。接觸到不同層次的人,這對你,對家族有好處。”
    方嘉全的這番話不難理解,卻有著獨特的時代意義。
    如果在舊時代,這種邏輯根本行不通。
    廢物就是廢物,浪蕩子很難有真正回頭的那一天。
    戰爭改變了一切,在荒野上流浪的窮鬼有很多無法確定的變異因素。弱者因為自然概率轉化為強者的可能性雖然很低,卻不是完全沒有。方嘉全身為天盛集團副董事長,第一順位繼承人,他沒有,也不可能有時間與底層群體接觸,隻能把這個任務交給方嘉良。
    “你似乎是在外麵玩瘋了,已經忘記什麽事情該做,什麽事情不能做。”
    說完這句話,沒有任何跡象,方嘉良忽然揮舞一直握在手中的高爾夫球杆,側身朝著站在旁邊的方嘉良狠狠砸去。
    這一杆蘊含著巨大的力量,打得非常準,堅硬的圓形杆頭當場粉碎了方嘉良右肩。
    他慘叫著橫飛出去,可怕的麻木瞬間貫穿全身,直到強撐著從地上半跪著站起,巨大的痛感才沿著神經傳來。
    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簡直令他難以忍受。方嘉良不顧一切發出尖叫,眼淚和鼻涕塗滿了麵頰。
    “大哥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他認錯的態度非常好,極其誠懇。
    他很清楚,自己屬於隨時可能被替換的那種角色。
    記憶中的母親……她的形象忽然變得非常模糊,以至於幼年時代很多已經遺忘的事情此事此刻在腦海中浮現,如同雕塑般清晰。
    母親在家族中處於弱勢,無法為自己爭取更多利益……這種事情好像從來就沒有發生過。
    我很久沒有見過她了。
    仔細想想,她好像在我記憶中一直隻是個概念化的存在,一張圖片,甚至可以說是一個符號。
    三零九七,這才是最真實的我。
    “我錯了,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顧不上粉碎肩膀傳來的劇痛,方嘉良毫不猶豫雙腿一曲,“撲通”跪倒在地,不顧一切發出尖叫哀求:“大哥求求你不要打了。我改,我現在就改。我一定改!”
    盡管他直到現在也不明白自己究竟什麽地方做錯了。
    這就是紈絝與家族執掌者的區別。
    痛哭哀號絲毫沒有產生應有的效果。方嘉全的內心世界當然存在溫情的一麵,然而利益與職責無時無刻都在叮囑他必須冷酷,尤其是潛意識想要心軟的時候。
    “站起來!”
    他用凶狠暴戾的目光注視著自己嫡親的弟弟,厲聲嗬斥:“方家的人從來不跪。哪怕是死,也必須站著死。”
    方嘉良忍著身體運動引發的劇痛,從地麵上緩緩站起。他漂亮的發型亂了,右眼有些充血,看到的景物模模糊糊,一片淡紅。粘稠的鼻涕甚至沿著唇角流進嘴裏,夾雜著令人感覺極其不爽的肮髒味道與口感。每一次呼吸都會牽扯著心髒,有種仿佛被撕裂般的疼痛。
    盡管有諸多不適,可他站在原地什麽都做不了,也絕對不敢挪動分毫。
    在他心目中,父親與兩位哥哥就是神一般的存在。他們掌握著自己的生殺大權。
    看著畏畏縮縮站在那裏,就像被十幾個彪形大漢徹夜蹂躪小女孩般無助的弟弟,方嘉全心中油然生出一絲憐憫,但更多的還是極度舒適與酣暢淋漓。
    打人,尤其是暴揍毫無反抗能力的弱者,的確可以產生變態的快感。
    “說說你和那位異能者之間的事情。”方嘉全神情冷漠。
    “……異能者”方嘉良下意識張開嘴,臉上驚訝的表情很快變成了愕然。
    “他的名字叫淩子涵。”方嘉全譏諷地看著弟弟:“怎麽,伱的記憶力已經退化到如此嚴重的程度,連這個名字都想不起來了嗎”
    “不,不是這樣的。”方嘉良慌慌張張搖著頭,連忙解釋著發問:“我的意思是,大哥您是怎麽知道的……抱歉,我想說的是,您為什麽要找他”
    以方嘉全掌握的情報網,再加上天盛集團強大的實力,探聽到這種消息不足為怪。
    方嘉全用力揮舞了一下高爾夫球杆,矯健的身姿在方嘉良眼中與房間背景完美融合在一起,形成一張令他畏懼且在感慨中無比羨慕的震撼畫麵。
    “說說你和他之間的糾紛。”方嘉全沒有開口解釋,他轉向另外的問題,同時加重語氣:“我提醒你,在我麵前絕對不要撒謊。從你嘴裏說出的每一個字,必須是真的。”
    方嘉良眼角猛然抽搐了一下,剛剛冒出來的那一點點小心思立刻在對方如蛇一般森冷冰寒的目光注視下驟然縮回。他艱難地吞了一下喉嚨,張開發幹的嘴唇,用顫抖的聲音開始講述。
    他語速緩慢,確保每一個音節的發音清晰度。隻有這樣才能不觸怒方嘉全。
    二十多分鍾過去了,方嘉良說完了最後一個字。
    房間裏隨即陷入長達好幾分鍾的靜默。
    方嘉全把手中的球杆扔到一邊,轉身朝著辦公桌方向走去。
    他有個習慣,喜歡在做事情的時候思考。
    電熱水器在舊時代不算什麽高科技產品,但在地下世界卻被賦予了諸多功能,尤其是淨化水質與毒化這兩項。
    前者可以理解,後者則是購買者自行添加。方法很簡單,隻要在水壺內側預製的空間裝入毒藥,扭轉壺口,就能在談笑風生中很自然的給對方斟上一杯毒飲料,然後再次轉換壺口,輪到自己的時候卻能安然無恙。
    殺人這種事情,很多時候想想也就罷了。購買這種特殊電熱水器的人主要是為了取樂。他們自由轉換壺口,隻為了讓別人品嚐到更多額外口味的飲料。
    比如自己淨化過的尿液,來自昆蟲的粘液加料以後冒充可口甜濃湯,添加了糞便卻用化學物質掩蓋氣味的所謂“熱巧克力”,以及來自某些惡心婆娘的洗腳水。
    順便說一句,“喝老娘洗腳水”這種事在地下世界很常見。對這種可怕行為抱有惡趣味的上年紀女人比比皆是,所以千萬不要以個人善意作為道德衡量標準。
    方嘉全煮了滿滿一壺咖啡,斟了兩杯,端著轉身來到方嘉良麵前,遞了一杯過去。後者滿麵苦澀,卻不得不在臉上堆起微笑,帶著偽裝的感激表情伸手接過。
    方嘉良不喜歡咖啡,尤其是大哥這裏的咖啡……這是一種獨特的輻射變異植物果實,香氣濃鬱程度超過舊時代咖啡至少六倍,味道卻非常的苦。偏偏方嘉全喝這種飲料的時候不放糖也不放任何調味品。
    方嘉全緩緩抿了一口黑色的提神飲料,淡淡地說:“我給你三天時間,你可以動用集團的任何資源,必須把這個人給我找出來。”
    方嘉良張開嘴,無比驚訝地“啊”了一聲。從兄長口中說出的話令他倍感驚訝,以至於端在手裏的杯子差點兒鬆脫掉在地上。
    “我警告你,這件事情千萬不能辦砸了。”方嘉全厭惡地看了他一眼:“任何一位異能者都是極其寶貴的資源。我必須得到他,懂我的意思嗎”
    “……明白。”方嘉良有些恍惚,但他有個優點,對於來自比自己強大的人,無論命令還是意誌,在他這裏都可以得到最完美的執行結果。
    方嘉全緊繃的麵色略有緩和。他用鷹一般的眼神盯著方嘉良,平靜地吩咐:“把咖啡喝完,然後去做你該做的事。”
    方嘉良捏著鼻子,如喝苦藥般將杯中飲料強行吞咽下去。
    走出房間的時候,他感覺自己腦子裏似乎多了一些東西。可究竟是什麽,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
    看著方嘉良的背影消失,確定房門被關上,方嘉全這才緩步走到辦公桌後麵的高背椅上坐下,打開擺在桌上的顯示器。
    屏幕上很快出現了父親方大強蒼老的麵容。
    他的麵皮顏色發青,看上去瘦骨嶙峋,兩鬢與頭上的白發稀疏,眼中夾雜著少許病態的鮮紅血絲。
    “情況怎麽樣”揚聲器裏傳出方大強抑揚頓挫的聲音,略感沙啞,卻有著他這個年齡老人的沉著與穩重。
    方嘉全神情顯得謙恭:“培育計劃可能已經失敗了。三弟……他沒有大局觀,智商雖高,卻沒有朝著我們希望的方向發展。我覺得……可能是對他紈絝意識灌輸太多。”
    屏幕上的老人不怒自威,語氣森然:“你覺得”
    很簡單的三個字,瞬間令方嘉全感到無比強烈的壓迫。他連忙改換了另一種說法:“當然,具體情況還要等到下一次檢測數據出來才能進行分析。”
    方大強冰寒的冷意略有緩和,但他的個人意願仍然透過屏幕釋放出來:“計劃不容改變。這事兒你看著辦。如果三零九七檢測結果不符合標準,或者因為後期意識灌輸出現了某種偏差,就把他送進蛋白質池子裏分解,啟用三三二一號。”
    那是方家繼承人的另一個備選,各項指數與方嘉良一模一樣。區別在於,三三二一目前處於封凍狀態,整體相當於三歲幼童。
    方嘉全重重點了下頭:“好的父親,我會遵從您的命令。”
    他這種謙恭順從的態度讓方大強非常滿意。老人收起嚴肅的表情,露出笑容:“找到那位異能者,就立刻帶來見我。他很重要……無論對我,還是對於天盛集團都是這樣。”
    “我明白。”方嘉全對此非常認同。
    “去做你的事情吧!”老人關閉了通訊。
    屏幕上的光消失了,一片黑暗。
    方嘉全坐在原位絲毫未動。他在靜默中保持固定坐姿,仿佛中了魔法瞬間石化,在之後長達十多分鍾的時間裏仿如雕塑。
    裸露在空氣中的後頸忽然裂開,從血肉之間探出一根粉紅色的觸手。
    這顯然不是人類應有的器官,外形與舊時代的章魚類似,卻沒有吸盤,表麵很光滑,扭曲而強勁。
    它在空中繞了個圈,延伸繞至方嘉全眼前。
    黏糊粉膩的尖端就仿佛能夠自由活動的探頭,漸漸往下,滑過他的鼻梁,鼻孔,上唇……進而延伸到密閉在一起,形成一條直線的雙唇中間。
    突然,方嘉全張開嘴,將這條蛇一般的膩滑觸手張口咬住,堅硬的牙齒狠狠發力,輕而易舉將其咬斷。
    大片粘稠的液體從斷口湧出,在方嘉全強大的吞吸之下全部湧入其口腔,然後順著食道咽下。
    觸手似乎擁有獨屬的神經係統,能夠感受到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