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到這裏的時候不能理解……”
    漫步在美度徑1730號通往私人海灘的木橋上，感受著迎麵拂來，略帶涼意的大西洋海風，韓易愜意地微微眯起雙眼。
    “但現在，我明白為什麽大家都來這裏度假了。”
    “如果你喜歡東海岸，這裏就是最好的地方。”
    長島每小時八英裏的西南風，不算劇烈，但依然能將大衛魯賓斯坦的西裝下擺吹得獵獵作響。在烏雲消散大半，天光放亮的湛藍晴空下，倒是一番別樣滋味。
    “還在大學裏，韓先生？”
    這是一個不用回答的問句，凱雷集團和魯賓斯坦有超過十萬種方法，掌握聯邦境內任何人的詳細信息。
    “是的。”韓易頷首應和，“離畢業還有兩周。”
    “你的家族很信任你。”大衛魯賓斯坦和藹地看著韓易，笑著說道，“這個年紀，就願意讓伱獨力跟柏匯操作UTA的收購案。”
    聽到這句話，韓易原本平視前方的目光也轉到了大衛魯賓斯坦臉上，觀察著對方的蛛絲馬跡。
    果然。
    疑問句是篤定的表現，陳述句，反而透露出這是魯賓斯坦吃不準的細節。
    不需要多麽高超的推理技巧，韓易就能判斷出，大衛魯賓斯坦，一定沒有找到他資金的源頭。
    事實也的確如此，韓易的所謂“家族”匯入美國境內和凱雷集團賬戶的資金，不管最終的去處是科技投資基金、二級市場投資基金、夾層投資基金還是高收益合夥人基金，最後一站全部都是S42H19 LLC.這類套殼公司。
    進一步追查的話，海外資金來源更是五花八門，巴哈馬群島、英屬維珍群島、愛爾蘭、盧森堡、摩納哥、新加坡、瑞士……這個世界上任何能被稱作金融避風港的國家，都有“韓家”活躍的蹤影。再深挖幾寸，每一筆資金都是通過切實的資產出讓或者企業並購獲得的。
    舉個例子，其中一筆投資，能夠查到的來源是RJR納貝斯科公司並購案。一家名叫C66W244S21的公司從這筆KKR主導的杠杆收購裏，拿到了近一億美元的現金。這家公司的股份是哪裏來的？從納貝斯科公司收購前的股份中。
    你要問它在納貝斯科的股份又是從何而來？從1983年納貝斯科收購的Life Savers公司的股份裏。
    就這樣一環套一環，直到真相消失在某個湮滅在曆史長河中的被收購企業，那浩如煙海的紙質文件之間。
    對於大衛魯賓斯坦和他的聯合創始人們來說，追查資金來源是確保集團穩定發展的重要舉措，但隻要能保證資金的安全性，讓他們再給韓易的錢抹上一層偽裝，也不是什麽駭人聽聞的事情。
    而他們也正是這樣做的，“韓家”一筆存放在下屬企業，阿爾卑斯投資合夥公司的一億歐元資產組合，就是在整個集團內部流轉，最終被放入阿爾卑斯投資合夥在特拉華州注冊的有限合夥企業，AlpInvest Partners US Secondary&nents 2006 LLC裏。
    以“YI，HAN”的名義。
    “這不算什麽，魯賓斯坦先生。”
    韓易的雙腳終於踏在了美度徑1730號的私人沙灘上，跟西海岸或者佛羅裏達全是石英砂的純白沙灘不同，東海岸北部地區，包括紐約州在內，大多數沙子都來自18000年前融化的冰川，礫石和沙粒融合，讓整個海岸線呈現出如奶茶般的色澤。
    遠看很美，近看有點髒。再加上這雖有陽光卻依然濕冷的天氣，就算略有改觀，韓易仍然對漢普頓愛不起來。
    在他看來，紐約最大的價值就是它的天際線，如果不在雲端居住，那麽整座大蘋果實際上就失去了意義。
    “跟您的傳奇經曆比起來……我還有太多需要學習的東西。”
    韓易雙手插兜，用腳在沙灘上劃了個半圓，輕聲說道。
    “孩子，當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我還在芝加哥大學的《法律評論》編輯部，看著成堆的稿件，消耗我本就不多的頭發……”大衛魯賓斯坦指了指退化到頭頂的發際線，“你正在做一些很棒的事，一些我們絕大多數人無法想象的事。”
    “我隻不過是一個揮舞著父母給的鈔票，到雜貨店裏大肆搜刮糖果的小孩子。實在是太矮、太專注，以至於看不到商店裏正有劫匪搶劫。”韓易衝魯賓斯坦眨眨眼，“我需要一個火力足夠強大的保鏢，才能把糖果安全地帶回家。”
    “在這個場景裏……”
    大衛魯賓斯坦怎麽會聽不出韓易如此明顯的類比，但他依然用食指戳向自己的胸口，問道。
    “我是那個劫匪嗎？”
    話音未落，二人一齊笑了起來。
    “那麽，我可以怎樣幫你，韓先生？”
    笑聲沉寂下來，大衛魯賓斯坦扶了扶鏡框。
    “你有399……塊。商店在這，想買什麽糖果？”
    “我跟我父母說來買糖果，但我撒謊了。”韓易單手合攏在嘴邊，壓低聲線，“我是來買酒的……一整瓶。”
    “一整瓶？”
    大衛魯賓斯坦那緊貼眼皮的眉毛稍稍揚起。
    “但你還是個孩子，沒到合法飲酒年齡……更重要的是，你甚至不是來自這個街區的孩子，怎麽能指望店主大發好心把酒賣給你呢？”
    “所以我需要一個成年人，來自這個街區的成年人。”
    韓易抿抿嘴，垂下眼簾。
    “我沒想帶走，就在這條街喝。”
    “所以，你給這個成年人的交換條件是……”
    “一起喝。”
    “了解。”
    魯賓斯坦點點頭，並沒有思索太久，便接上下一句話。
    “具體是什麽酒呢？你得知道，很多烈酒度數太高，一般的成年人哪怕聞一下都得醉。”
    “不想要那種。”韓易搖搖頭，“隻想喝點水果賓治就夠了。”
    “哪個牌子？”
    聽到魯賓斯坦的問話，韓易身子前傾，在他耳邊低聲耳語了一句。
    “喔，世界馳名的大牌子，不是小作坊，很安全。”大衛魯賓斯坦像是被海風吹僵的雙頰終於開始鬆弛下來。
    “那麽，我們討論的是……多大一口？”????魯賓斯坦的食指和大拇指之間，隔出了一個他認為合適的距離。
    “成年人的酒量，水果賓治可填不滿。”
    “但所有人都會認為你……買下了這瓶。”
    韓易指了指大衛魯賓斯坦的胸口，就仿佛他真的買到了水果賓治，正用手把牛皮紙袋兜在懷裏一樣。
    “其他的孩子們也都會知道，你特別擅長幫人處理買酒要查ID的麻煩。”
    “我幹這活已經好多年了。”大衛魯賓斯坦笑紋深重，“一代又一代的孩子來到這個街區，都是找我。”
    “那為什麽不能多我一個呢？”
    韓易的雙手在身側展開，笑道。
    “也許不夠喝，但永遠也不嫌多，不是嗎？”
    “幫我買到它，保護我遠離劫匪和……店主的侵害，帶我順利走出這間雜貨店，你將獲得我永遠的感激和支持。”
    “這樣走一趟，風險太大了點……嘿，看著，我沒穿防彈衣。”大衛魯賓斯坦撩起西裝內襯，給韓易展示他的淺藍色襯衫。
    “要我幫你的話……除非這一趟，你多買一些。”
    “我隻有這麽多。”韓易笑著擺擺手。
    “我不這麽認為。”
    大衛魯賓斯坦繼續他的無實物表演，從褲兜裏掏出“一遝錢”，仔細盤點。
    “你父母怕你吃不飽，在我這還存著的1200塊，你忘了？”
    1200……塊。
    如果3.99億美元是399塊。
    那麽1200塊是……
    韓易再也維持不住淡定的笑容。
    “噢……我沒想到，先生。我沒想到，這趟要把錢花光。”
    韓易不複流利的應答，回話開始磕絆起來。
    “小孩子不用存那麽多錢。”
    韓易的支支吾吾，沒有引起魯賓斯坦的懷疑，而是被他詮釋成了另一番模樣。後者拍拍前者的脊背，爽朗地大笑。
    “吃一點、喝一點，拿走所有該拿走的東西，享受你的人生！”
    “那麽你覺得……魯賓斯坦先生。”
    韓易吞了吞口水，終於把大衛魯賓斯坦這位優秀演員的身份牌亮了出來。
    “我應該拿走哪些東西呢？”
    ……
    “易。”
    趙宥真蹙起眉頭，拍拍韓易的肩膀。
    “你是把魂忘在那房子裏沒拿走嗎？”
    “我們在這個stop sign，已經停了兩分鍾了。”
    “你們在海邊……究竟聊了些什麽？”
    徐憶如關切地凝視著韓易。
    “從那邊回來，你就一直是這幅失魂落魄的樣子。”
    “抱歉抱歉，嗯……沒有啊，我們聊了……買糖的事情。”
    韓易踩下油門，心不在焉地回應道。
    “買糖？”
    趙宥真疑惑地眯起眼睛。
    “嗯，不對，其實是買酒。”韓易伸出右手食指，強調道，“買水果賓治。”
    “水果……水果賓治。”
    聽到韓易前言不搭後語的答話，小如下意識地扭頭看了看身後漸行漸遠的南漢普頓。
    她在找一塊寫著“塞勒姆”的路牌。
    有個人明顯是中了咒了。
    一頭霧水的徐憶如和趙宥真當然不知道，心亂如麻的韓易也絕不會跟她們分享，自己之所以會一反常態的真實原因。
    怎麽講呢？
    自己來南漢普頓拜山頭，討論3.99億美元投資的去向，卻意外發現，自己還有……12個億，躺在凱雷集團的賬戶裏？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啊？
    3.99億美元都還沒花出去，就又多了三倍獎勵？
    想到此處，韓易放在油門上的右腳不由地加大力度，朝曼哈頓的方向疾駛而去。
    他得趕快找個沒人的地方，打開備忘錄，把這件事弄清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