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第二次電影之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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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變態啊易易。”
    手邊擺著一樽喝到見底的冰鎮牛奶,徐憶如一臉幽怨地望向低頭偷笑的韓易。
    後者已經把喬丹布羅姆利打印好的二十多頁文件都填上首字母,簽好大名,吩咐基安格裏芬將他送到山麓東側,站在車道前揮手作別,眯著眼睛吹了會兒涼風才慢慢踱回廚房,而小如都還沒從醬板鴨的物理攻擊中緩過來。
    “吃這麽辣……胃會出問題的啦。”
    抬起眼簾,韓易的笑意收斂得溫柔了一些。因為他知道,雖然沒有主語,但徐憶如擔心的對象,可不是她自己。
    “從小就這麽吃,已經有抗體了。”韓易把擺在小如麵前的醬板鴨挪開一些,免得她睹物傷神,“而且我們和湖南那邊的東西真的算不上辣,江西才是真的……幹辣,下次有機會帶你試試純粹用辣椒做的辣椒餅。”
    “謝謝你喔。”
    徐憶如沒好氣地哼了他一眼,跟她奶聲奶氣的寶島腔調中和在一起,完全沒有半點殺傷力。
    “快點吃東西啦,不然又要涼掉了。”
    “好。”韓易十分聽話地往嘴裏送了一勺宮保雞丁,然後一邊咀嚼著食物,一邊含含糊糊地跟徐憶如說了一長段話。
    “先吞下去。”
    小如忍俊不禁。
    “這樣怎麽聽得清。”
    “我說……”
    韓易喉頭滾動兩下。
    “謝謝你,讓你費心啦。”
    “剛才嘰裏呱啦了快一分鍾,就說了八個字喔?”
    徐憶如單手托著下巴,笑意盈盈地看著對方。
    “中心思想就是這個,別的廢話記不清了。”
    用清水潤了潤嗓子,韓易放下筷著,語氣極為真誠。
    “學校裏那麽忙那麽辛苦,又沒車,還穿通城來回跑,就為了能讓我吃口川菜……”韓易深吸一口氣,表情無比認真,“謝謝你為我做這些,我很感激。”
    “喔所以中心思想就是我不會開車是不是。”
    前幾個月,跟韓易呆在一起的時間實在是太久,小如已經潛移默化地學會了對方的絕招,那就是,在不知道如何去直麵突如其來的真摯情感時,就用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輕描淡寫地帶過。
    “被你發現了。”韓易順坡下驢,晃晃手掌,笑道。
    “那你很棒棒喔。”小如輕錘韓易肩膀的動作,幾乎已經形成了肌肉記憶,“幹嘛老是那麽客氣啦,我就舉手之勞而已。要說辛苦的話,你不是比我要辛苦得多。”
    說到這裏,小如把腦袋朝韓易的方向湊近了一些,帶著希冀的目光,輕聲吐出一句英文。
    “So……how was Europe?”
    徐憶如很喜歡歐洲,特別是法國,哪怕從韓易口中再重溫一遍那裏的人情風貌,對於小如來說也是件頗為享受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她希望能給兩人之間的對話引入一個相對輕鬆一些的主題,免得老是感謝來感謝去,搞得又正經又尷尬。
    易易是個很懂禮貌的人,這在小如心裏一直是一個很大的加分項,但美中不足的是,他每次真摯道謝的時候,都會讓人感覺過於隆重,就像他們是那種不方便過度麻煩對方的普通朋友一樣。
    以前徐憶如不介意,但現在的她,越來越不喜歡這種感覺。
    “Europe is……od。”
    小如不知道的是,她挑選的這個話題,隻會讓氣氛變得更加微妙而緊張。
    至少對於韓易來說是這樣的,他的指尖下意識地快速敲擊著島台桌麵,支支吾吾地尋找著恰當的措辭。
    “去了好多沒去過的地方,伊比薩、裏斯本……倫敦,不對,倫敦去過……不過都很不錯,我挺喜歡的。”
    “我也沒去過伊比薩和裏斯本,那邊怎麽樣啊?”徐憶如眼睛忽閃忽閃,興致勃勃地發問,“你到那邊都不多分享點照片和視頻,想看內。”
    想看?
    你不會想看的,小如。
    “因為沒什麽很特別的東西,比較……比較一般。”
    “比較一般?”小如輕蹙眉頭,“你剛剛才說很不錯啊。”
    “吃的不錯,我的意思是。”韓易輕咳兩聲,瘋狂找補,“別的就很一般,比如裏斯本,城區感覺還沒貝弗利一半大,房子也是差不多的風格,沒什麽好拍的。”
    “這樣。”
    徐憶如眉間聚起的紋路加深了幾分,若是用他最擅長的“十分真加十分假”的方式掩人耳目,那很難有人看得出端倪。但韓易本身並不是一個很會撒謊的人,意思是,如果短時間內找不到“十分真”的表象,他那前言不搭後語的敘述方式,很容易讓自己露出馬腳。
    特別是在這種事情方麵。
    也特別是在徐憶如麵前。
    小如對於這個兩年多時間裏從同學普通朋友好友摯友,最終升格到她這輩子第一個心儀對象的男孩,實在是太過了解。一向沉著冷靜、雲淡風輕,遇到什麽事情都不疾不徐的韓易,突然變得如此陣腳大亂,一定是在試圖隱瞞什麽了不得的事情。
    而且是那種找不到推托周旋之辭的大事。
    ……好奇怪。
    心思細膩的小如,腦海裏霎時間湧現出無數紛繁複雜、相互矛盾卻同樣不妙的猜測。但以她溫婉如水的性格,絕不可能因為一點懷疑就發聲追問。
    “那事情有處理好嗎?”
    徐憶如站起身,本想接一點室溫的過濾水,但遲疑片刻,她最終還是選擇給自己滿上了一大杯冰鎮牛奶。
    坐回韓易身邊,小如不動聲色地挪了挪身體,縮短兩個座位之間的距離,捧起杯子,在自己的唇邊留下一圈乳白色的奶漬,神色平靜地幫韓易揭過了讓他很是緊張的一頁。
    “處理好啦,簽了很多新的電音藝人,歐洲和英國的公司也注冊成功了。”
    “那豈不是未來一半時間在這邊,一半時間在歐洲。”
    有一種女孩子,絕不輕易發脾氣,但語氣越沒有波瀾,就越讓人忐忑不安,因為沒人能琢磨透一個總是溫溫柔柔、巧笑嫣然的姑娘,為什麽會突然把情緒拉平成一條直線。
    “不會,那邊有專人管理,本常駐倫敦,安托萬這段時間也會給裏斯本物色一個負責人。”
    留心觀察著麵無表情,眼神毫無焦距地平視前方,不知道在思考些什麽的徐憶如,韓易情不自禁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nidterm很難,還有能把你難倒的考試嗎?”
    “啊,我以為你沒看到嘞。”
    小如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絲幾近微不可察的弧度。
    “肯定看到了呀,我還回複了吧。”
    “你沒有。”
    玻璃杯落在桌麵上的聲響稍微大了一些,但真正的淑女是不會生氣的。
    “那節課的考試蠻多論文題的,回想起來倒是不太難啦,主要是手會寫到發酸。下一門難搞一點,CMGT571,要背的theories太多了。”
    “571?你都上到571了?”
    徐憶如不要命的本碩連讀進度,給了今年八月底才到普萊斯學院報道的韓易非常強烈的危機感。
    “是呀,不這樣怎麽能提前畢業咧。”
    “也是哈,不然就沒辦法跟我一起畢業了。”
    “誰要跟你一起畢業啦。”
    在心裏簡單地描繪了一下兩個人戴著不同顏色的兜帽,緊挨在萬國旗下拍攝碩士畢業照的場景,小如原本幹涸的眼底終於開始滲入涓涓細流。
    “是為了快點學完,給媽媽多省點錢。”
    “哦,說到這個……”
    最近忙到腳不沾地的韓易,這才想到小如的家庭發生變故也就是不久之前的事情。對重生之後的他來說,許多記憶在大腦裏都是這樣運作的。
    以為是所有人都應該習以為常的事物,卻在這條重啟的時間線裏方興未艾,甚至難尋蹤跡。
    “你那邊……錢夠不夠用啊。”
    韓易翻來覆去地把玩著手中的餐叉,怎麽也找不到委婉的方式問出這句話。
    “幹嘛這樣問啦,你很奇怪欸,我這麽宅,錢哪裏會不夠用。”
    這是今晚讓徐憶如反應最激烈的一句問話,不需要是心理學專家也應該知道,一個人接收到某條信息後產生的情緒波動越劇烈,說明它對這個人的影響越大,也能從側麵驗證出信息本身的真實性。
    媽媽那邊錢到底夠不夠?老實講小如自己也不知道,離婚之後她反複追問過多次,但媽媽對家裏目前的經濟狀況隻字不提,隻是每個月繼續定期給她匯款,甚至數額還更多了一些。
    很多時候,行動比言語更加擲地有聲,對於徐憶如這種總是習慣換位思考,站在對方角度進行推演判斷的女孩子來說尤其如此。
    一切不必要的支出都被小如一刀砍掉,除了每周一次的超市掃貨之外,韓易離開的這一個月裏,徐憶如幾乎是以閉關修煉的方式在生活。
    晚上十點鍾準時閉眼,為了給極其注重休息質量的自己湊夠八小時的睡眠時間。白天餓了就做一點十分鍾內能完成的快手菜,困了就把旋轉椅滑到床邊,將腦袋擱在被單上,閉眼揉揉太陽穴,直到精疲力竭的自己看東西不再重影,就立刻繼續學習。
    韓國城車水馬龍的夏日繁華,與小如一點關係也沒有。事實上,這段日子裏,公寓裏的她已經過得失去了時間概念。
    上完課回來之後,隻有跟韓易發信息時,她才會順帶留意到聊天框中央淺灰色的時間。
    單親家庭的孩子有各種各樣排解負麵情緒的方式,但乖巧懂事的徐憶如從來就沒有別的選擇。她所受到的教育,她被灌輸的理念,和她用二十年時間打磨成型的人格,讓她隻看得到一條可行的道路。
    那就是,以最嚴苛的自虐式標準,逼迫自己在最短的時間內,最高效地完成這一階段的人生任務,用這種方式幫媽媽緩解壓力,也用這種方式來懲罰自己。
    離婚這件事,雖說和孩子本身關係不大,但他們卻是受影響最深的那群人。無論年齡大小、智力高低,人生中最依賴的一對組合忽然分開,就像一座樂高積木堆砌的城堡瞬間崩塌。不可能讓它就那樣散落一地,不管需要多長時間,孩子們總得找一個看似合理的解釋作為膠水,把他們的世界重新粘合起來。
    有的人會從父母身上找理由,有的人會從自己身上找。
    你覺得,以小如的性格,她會如何選擇?
    他倆分開,也許是因為異國時間太長了。
    為什麽會異國呢?
    因為爸爸要工作,媽媽要回寶島帶我。
    我的出現,才讓他們的生活變得這樣令人疲憊吧。
    如果沒有我,也許一切都會不同。
    朋友們都四散到世界各地享受暑假生活,就連原本以為整個夏天都會呆在一起的易易也消失不見,無人傾訴的封閉環境裏,旁觀者看來非常荒謬的結論,卻在小如的腦海裏反複播放了一個月之久。
    越重播,徐憶如晚上給自己劃定的睡眠時間就越少,盯著電腦屏幕發愣的景象也就越常見。
    “就問一下而已,最近我錢花太猛了,還想說你錢夠用的話先借我一點呢。”
    韓易用他最擅長的玩笑話安撫小如的情緒,在得到後者一記嬌嗔的白眼後,他笑了笑,伸了個懶腰,準備走到冰箱前給被辣到的自己取一瓶亞利桑那冰茶。
    但剛站起身,韓易便倏然鎖緊眉頭,朝徐憶如的方向逼近了兩步。
    “那個,下一門課,571……什麽時候考試?”
    “下周四,怎麽了?”
    “那你這兩天別回去了,就在我這兒住,好好放鬆一下。明天我讓他們給你買點補的東西回來,燉點兒湯喝。”
    “哈?”小如有點摸不著頭腦,“突然要補我是為什麽?”
    “你自己看看。”摸不著頭腦,韓易幫她摸。他的指尖輕輕拂過小如的頭頂,語氣裏心疼和責怪並存。這個時候,所謂跟寶島姑娘保持距離的戒律,早就被他拋諸腦後了。
    之所以如此反應,是因為他才留意到,徐憶如原本烏黑如墨的發絲根部,已經褪色到幾近金黃。
    韓易清楚地記得,上一世,這樣的奇異情景也在小如身上發生過。
    為了達成四年完成學士和碩士學位的目標,在完全沒有使用過任何染發劑產品的情況下,徐憶如埋頭苦讀到滿頭長發全部變成了金色。回寶島後養了快半年的時間,這才逐漸恢複正常。
    要知道,上一世這種極端情形,得到2018年5月臨近畢業衝刺的時候才會出現,而這一次,小如身體透支的信號,竟然整整提前了兩年。
    “全都黃了。”
    “有嚇到……我還以為頭發掉光了。”
    徐憶如摸摸腦袋,確認發量沒有再繼續減少後,長舒了一口氣。
    “沒事的,我隻要壓力比較大就會這樣,之前考SAT的時候也是,禁言那一周,頭發直接換了個顏色。”
    “後麵也沒什麽大問題,可能就是太緊張而已……別擔心啦,我變色龍來的。”
    “變色龍呢你還。”
    韓易用食指輕輕戳了戳徐憶如的腦門,責備道。
    “頭發變色說明營養全被你那小腦袋瓜抽幹了……周二之前別再看書了,聽到沒?”
    “哦。”小如把笑意藏在鼓起的雙頰裏,“那我這兩天幹什麽?”
    “好好休息呀,找點娛樂活動,給自己的腦花放個假吧。”
    “哪有什麽娛樂活動?”
    被韓易說成小豬仔,徐憶如卻並不著惱,她雙手撐著臉頰,直勾勾地盯著對方。
    “我一個人欸。”
    “……你說吧,想幹什麽,我陪你。”
    在這種小貓撒嬌的眼神攻勢下,想要保持無動於衷的姿態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韓易頗為苦惱地揉了揉自己的鼻梁,輕聲歎了口氣,說道。
    “太突然了,還沒想好,不過……”
    小如轉轉眼珠,翹起大拇指,向後一點。
    “也許可以先看個電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