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在昆侖山上，開明獸瞳光一閃，那想來修為也不弱的散修便已了賬。
    縱然練有多少保命手段，也無濟於事。
    一頭妖魅能散發出比屋子更高的妖氣，使得武院、牙門和白馬寺這些大勢力也摸不透根腳。
    雖然及不上開明獸般可怕，但那挾帶陰息寒氣的注視目光，也絕非常人足以承受的。
    更別提陸觀身周全是凡夫俗子，哪裏受得了妖魅眼神中那刮骨寒意。
    一個個忽然就像被抽了腿筋，雙腿一軟便跪倒，身軀本能地顫抖不停。
    於是唯一仍穩立原地的陸觀，就成了人群中突出的存在。
    以他一脈未通的修為，原本也抗不住這頭凶橫妖物的目光。
    但兵家功法，最重氣勢。
    對沒法直接傷到皮肉的視線壓製，有著遠高於同階修士的抗性。
    寧可計略負於人，兵勢絕不可弱於人！
    陸觀走的是武道修煉，氣血之壯盛，遠勝於同為黃階的練氣士。
    身軀微微冷顫同時，憑著緊扣根本印，始終堅持著巍立不動。
    片刻之間，隻感到全身骨架格格亂響，幾欲崩碎。
    若非成了修士，早已抵抗不住而屈膝軟倒。
    但隻要一口氣仍撐得住，陸觀沒打算就此向底細未明的妖物屈服。
    一雙瞳孔裏頭，紫光猛然如迅雷閃過！
    早已策騎越過陸觀的清微真人似有所感，驀然回首瞧往陸觀方向。
    隻是一瞥不見異狀，便即收回目光，繼續前行。
    而那藏身於巡遊車隊後方，與陸觀視線對撼的妖魅。
    則似是受到開明獸瞳力所傷，飛快收回了視線。
    陸觀再次凝目注視，原本猖獗強橫的妖氣已然悄地隱去。
    “是知難而退了？”
    “但是，竟能容許這種妖物混入隊伍之中，這清微真人背景可不簡單。”
    陸觀後退一步，隱身於人群當中。
    視線卻投向了那擠擁得看不清各人麵目的尾隨群眾們處。
    ……
    車隊末尾，某座堆滿了高梁熏肉的木轎後頭。
    一名自頭到腳，全身隱沒於輕薄黑紗之下的曼妙女子忽地剎住腳步。
    麵紗後的“麵孔”抽搐不已。
    如果陸觀能越過人群遮擋注目此地。
    便會瞥見女子麵紗與臉龐間的縫隙處，正接連不斷地冒出凝聚成團的黑氣。
    隻是那黑氣稍有擴散趨勢，瞬間便被尾行群眾們揮動的淺青色小旗震得潰散。
    身旁一騎見她神態有異，眉頭緊皺著拍馬上前。
    一雙狹長白眉精明卻刻薄。
    赫然便是當日驅使書妖，窺探古劍堂動靜的枯瘦老人。
    老人低喝道：“安份點，別亂動！”
    “萬一你露了形跡，使得白馬寺的禿驢們懷疑起咱們來。”
    “你就算魂飛魄散十萬遍，也沒法向真人交待！”
    枯瘦老人瞧了主子所在處一眼，冷哼道：
    “這些未登修行之途的凡夫俗子，陽氣再旺盛也有個限度。”
    “離喂飽你這貪得無厭的小妖，還差得遠呢。”
    頭頂寬大帷帽的女子嬌軀一顫，麵紗下似有幽怨泣聲。
    枯瘦老人對眼前非人之物可沒半點憐惜，毫不留情地訓斥道：
    “哪怕冒著被看穿的危險，你今晚也得出外再殺幾個人，噬其血肉吸其元陽，修行方可早日圓滿。”
    “真人有你作底牌鎮守著平城坊，他日與賊禿驢、黑腳狗們起衝突時，也多一分助力。”
    “也不枉他花費這許多心血，毀了多條人命才煉出你來。”
    帷帽女子沒曾言語，待得從被開明瞳力震懾而生的驚顫中恢複過來。
    便即拖著看似單薄，卻在地麵印出淺淺落足痕跡的身段緩緩跟上車隊。
    上半身往前俯臥，將頭顱埋入高粱酒肉堆裏。
    不一會，那本是為上交給天神而供奉的祭品便飄起腐臭氣。
    肉塊朽壞之快，如遭烈陽暴曬。
    世間鬼魅境界再高，終不過是一口怨念所化，無實體行走於世。
    然而經由名物“煉妖壺”，凝聚亡者陰氣為靈性，寄生於腐肉殘軀而成的妖魔。
    則以陽氣生機為食，所到之處，萬物枯死。
    對於帷帽女子引發的異樣，無論是枯瘦老人，還是人群兩側護法的常雨軒道人們，也視若無睹。
    隻是不經意地往道中靠攏，將女妖的存在遮擋得更嚴密點。
    ……
    陸觀沒等到巡遊告終，便已快步往古劍堂方向折返。
    鄰街凶宅、鬧妖之事，顯然與清微真人脫不了關係。
    自己若再窺探下去，被那老神棍察覺到異狀，恐怕就沒法像此刻般安然抽身。
    然而他親眼瞧見了那道頭戴帷帽的女子身影。
    哪怕道門小旗遮去了部份妖氣，仍是瞞不過陸觀雙瞳。
    連自己也能注意到的事情，莫非武院、牙門和白馬寺三方勢力，竟同時成了睜眼瞎忽視過去了嗎？
    真相絕非如此簡單。
    因著祈雨有功，清微真人在洛陽打響名頭已逾十年。
    這類成名人物，與洛陽城內的高官、士族間。
    往往有著錯蹤複雜的利益、人脈關係。
    哪怕拿到真憑實據，想要治他玩弄巫術，煉妖養妖之罪。
    也可能牽扯得小半座朝堂為之震動。
    這大概才是各方勢力把目光放到了平城坊上，卻始終未見甚麽大動靜的背後原因。
    陸觀卻不管這廝背後有何人脈牽連。
    要是鄰街妖魅欺到自己頭上，他必定豁出了全力抵擋。
    至於事後，清微真人會如何對待自己，暫時不在陸觀考慮之內。
    要他為著避開老牛鼻子的詭秘算計，冒被武院緝拿之險逃亡出城。
    倒不如用盡目前掌握的手段能耐，為自身性命賭一回。
    這時的他並沒有注意到。
    短短片刻前有過一麵之緣的帷帽女子，已來到古劍堂外十字路口的某處屋簷下。
    帷帽女子輕輕揭開半片麵紗。
    微弱的嘶聲響起，倒像是飽餐著凶宅外間天地的生靈清新之氣。
    相傳自武帝時巫蠱之禍，朝廷屠盡巫門修士。
    收怨望陰氣，煉死者腐軀而成強大妖物的煉妖壺。
    已成了南疆巫門餘黨獨有的壓箱寶物。
    如果清微真人真如他自稱般，早年隻在西域逗留過。
    他又是如何與南疆巫族的至寶扯上了關係？
    煉妖壺煉出的妖物，性質介乎生靈死物之間，故稱“半生妖”。
    雖說以各種精製麵食酒肉也能勉強養活，卻最喜以陽氣旺盛的活人為食。
    特別是氣血強盛，肉韌好嚼的兵家修士。
    半生女妖沒認出，陸觀便是僅憑一記注視，就教自己神魂受創的強橫高手。
    盯著陸觀肉身的目光，宛如注視盤中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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