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下水道的入口足有四十餘處，分布於內城外側護城河的下部。
    素來與許多城中怪談，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原身年幼之時，便曾被母親嚇唬大半夜別要偷溜到街上亂跑。
    否則自下水道口伸出的怪手，便會將他扯進那陰森森的生鏽鐵網後方。
    此刻想來，住在平城坊的小童們再是好鬧。
    又怎可能大半夜裏，跑到下水道口嬉玩？
    那些詭異怪誕的傳聞，與清微怕是脫不開關係。
    早在許多年前，老道人已把煉妖壺滿布於都城各處嗎？
    一般而言，散布與某地相關之怪談的用意。
    在於嚇阻旁人別要踏足該處。
    但清微煉妖之法，需求的正是活人陽氣血肉。
    又怎能由得流言將周遭的人都嚇跑？
    除非清微養出的妖魔，在多年前已學會遠離據點，將血肉資糧主動擄回據點。
    妖物出行期間，根基所在的煉妖壺便成了致命弱點。
    是以才要散播流言，讓無關人等別要接近嗎？
    陸觀清楚洛陽強者無數。
    能夠毀去煉妖壺之人，不說多不勝數，但數量決計不少。
    但無開明獸之瞳，或至少與其同級的目視神通相助。
    哪怕是掌握了望氣術的道門、陰陽家高人。
    要準確定位大批煉妖壺一一除去，也絕非易事。
    至於那些神通廣大的地階宗師們。
    大多居於長年安樂的內城裏頭。
    像葉玄澄般熱心於外城小事者，終歸是少數。
    區區十數數十人遭害，更沒可能激得這些宗師出手。
    怪談於近日裏再度浮上水麵。
    想必是清微得到司隸校尉作靠山後，知曉無人攔阻。
    行事越發猖狂不加遮掩。
    隨著老道人年歲漸長，氣血衰敗。
    留給他衝擊地階的時光，也已不多了。
    陸觀決心乘其躁進，直截了當蕩平清微在下水道口的布置。
    ……
    洛陽外城平城門外下水道口。
    此間的水道，與內城景福橋一帶人工河段透過深嵌牆內的管道相連。
    是內城河道排出汙穢的最終去處，將整座城中之城的陰暗，帶進幽暗不見盡頭的地底。
    湍急激流衝進下水道口，將僅餘不多的血腥衝散。
    如果說有什麽能讓人瞧出命案痕跡的話。
    也就隻有勾連在鐵網細窄格子上的小片破布了。
    鐵網後頭無盡幽深之中。
    一頭肥碩老鼠溜煙似竄過水流。
    隨即被裹著冷白足踝的繡花鞋，一腳踢飛撞死牆上。
    繡花鞋的主人捧著一條血淋淋的精壯手臂。
    細嚼慢咽，將陽氣連同熱血吞進肚腹。
    就連那緊實肌肉裏頭殘餘的壯盛生命力。
    女鬼也以一口貝齒，細密而貪婪地噬咽著，全不打算與陰影中的鼠輩分享。
    會家子，好嚼頭。
    女鬼的靈智，比起不日前凶宅中的半生女妖是聰穎得多了。
    但對世事畢竟所知甚淺。
    主子以流言誘來膽子大，本領低的江湖匹夫助她飽腹。
    她便飯來張口，絕無半分猶豫。
    隻是這段日子以來，隨著她實力漸長，吃食似乎有點不夠了。
    又到了外出覓食的時候了嗎？
    不能進城牆裏……
    她憶起主子不厭其煩的誡示。
    除此之外，百無禁忌。
    女鬼望向鐵絲網上狹窄得甚至不容老鼠通過的隙縫。
    驀然間，一道雷霆映進女鬼視線。
    直接將她的神魂擊得失卻知覺，幾近潰散！
    開明獸之瞳眼發電光，永遠是妖邪之物的天敵。
    尤其在初見之時，妖物尚未形成任何抗性便乍見雷霆。
    至少有數息時份無法反抗。
    女鬼乍然受襲。
    第一反應，便是遁回根本所在的煉妖壺中。
    然而開明電光的神威，竟似連她與煉妖壺間的連係也暫時切斷。
    緩過神後的下一眼，已見得一道矯健敏捷的身形飛快逼近。
    不作半分拖擱，雙手結成外獅子印正中她的前胸！
    “鬥！”
    陸觀來前自地藏王菩薩像處，借得一息佛門清淨氣。
    此刻借由手印運用出來，與其雄渾無比的真力相配合。
    直接轟飛了女鬼心頭妖力所發的衣裳！
    陸觀一抬掌間，手心已多出一枚點將令。
    乘著女鬼未及作出任何反應。
    手刀將其開胸破腹，把點將令填進其膻中洞府之內。
    殺伐氣凝成的電光自天而降，將幽深水道照得明亮。
    與女鬼氣數相連的煉妖壺遭逢反噬。
    啪的一聲，碎成了粉末。
    如此一來，似已大功告成……
    陸觀著實不想再鑽一回下水道折返。
    見了肥碩得異常的老鼠跑過腳邊，他心裏就直發毛。
    當下試驗起點將令的功效來。
    “陰將聽我敕令！”
    “破開鐵網，為我開路。”
    一陣教人緊張的默然過後。
    女鬼緩緩抬起紫繡袍袖下的蒼白臂膀。
    纖瘦素白的食指往前一點。
    驟然間，封閉下水道口內外近數十年之久的堅固鐵網。
    已被女鬼出奇強大的神魂之力，捏成了一團鐵球。
    ……
    回到書房，陸觀將手底下第一員陰將。
    同時也是目前唯一可以收容的助力請出洞府。
    於是經由兵家雷霆滌煉神魂，褪盡邪魅妖氣的“女鬼”，便站在了陸觀眼前。
    與陸觀對敵過的其餘妖魔不同，“女鬼”的身軀並非來自死者。
    魂靈更不是已逝之人殘存於世的怨念。
    而是徹頭徹尾的新造物。
    先是賦予妖氣一點意念。
    再借由十年殺戮積累所得凝聚成軀。
    無論在技術層麵，還是妖物的戰力上。
    都遠遠淩駕於半生妖、屍妖等的九流貨色。
    “恐怕就連司隸校尉，也未必知曉清微的研究已走到了這一步。”
    “要是真創造出了足夠強韌的肉身，清微就會用它作為雨師下次降臨的現世身吧？”
    “嘿，若是如此，再妖孽的造物也不過便宜了神明，沒什麽了不起的……”
    陸觀仔細端詳起名為女鬼，實為妖物的陰將。
    隻見這女妖一頭青絲覆玉麵，紫繡錦袍裹嬌軀。
    修長健美的雙腿之下，卻是靈巧足踝安身繡鞋內。
    再看容顏，雖是眼窩深了點，血氣乏了些。
    卻是魚兒眼眸媚又彎，挺鼻潤唇美如畫。
    陸觀不禁感慨清微老道真會捏人。
    這不單是老道請神時不愁沒有降世身。
    就連少女徒兒日後要用的軀體，都已提前準備好了。
    而且女妖之身，是純粹以渾厚妖氣凝聚的造物。
    絕不似帷帽覆麵的半生女妖般腐肉為軀，教人想起來就不開胃。
    “清微你真有些門道，不過，她現在是我的了。”
    陸觀覺得總喚她陰將、女鬼等稱呼頗有不妥。
    瞧著她一雙形似魚尾的迷離眼眸，忽生靈感：
    “既進我帳，本帥且為大將賜名。”
    “今後汝名‘陰魚’。”
    “然而再非見不得人的陰邪鬼物之身。”
    “而是我兵家堂堂正法驅禦的兵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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