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崢從冷色調的背景中走出，他其實一直都在展區大廳內，卻一直在陰暗處觀察著場上的一切。
    目光更是悄然無聲地落在李諾諾與她的小女兒梁安寧身上，兩人一大一小兩隻，看起來卻都是被梁家養得極好的樣子，他好像真的成了一個多餘的存在，仿佛根本都不該再出現打破如今李諾諾那安寧又溫馨的日子。
    是啊，他早就該意識到，倔強如雜草瘋長的女孩李諾諾，即便在怎樣的困境裏也能活出自己的姿態。
    隻是，在李星悅這個養姐還跟以前一樣肆無忌憚欺負李諾諾時，他還是沒能壓抑住自己那份不該表露的情感。
    他就這麽走了出來，站在所有人的目光裏看向李諾諾，腦海中是她年少時倔強顰蹙的眸，亮晶晶地如寂夜裏無數次閃爍的星子。
    李諾諾也在同時望向他，隻見他眸色烏黑，黑瞳仿佛藏著無底暗河，幽暗不明。
    兩人隻是對視一眼，李諾諾便移開了目光。
    年少時遇到過再驚豔的人，可歲月那麽長，她並不會止步不前。
    哪怕再遇顧雲崢，她還是清楚明白自己未來的路該怎麽走。
    隻是顧雲崢這份為她出頭的情分，她記下了。
    “喲，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京市來的顧少啊。
    要不怎麽說我家妹妹手段了得，風韻不減當年呢。
    以前你倆可是校內公認的一對佳偶，現在諾諾不僅嫁人了還成了寡婦帶著個女兒，梁少可沒走多久呢，顧少這是不僅不嫌棄還又覺得自己有機會了？”
    李星悅明顯是起哄不嫌事兒大，一字一句都在給李諾諾下套。
    她就是看不慣李諾諾那副清高又倔強的嘴臉。
    分明什麽都享受到了，優渥的家境也是李家給她的，她還在委屈什麽？
    即便自己不給她好臉色，她一個假千金本就不該享受那麽多她生命中不該有的東西，她給的臉色給的打壓李諾諾就該感恩戴德受著。
    而不是處處裝可憐，讓別人把她當成一個隻會欺負養妹的惡毒姐姐。
    李星悅聲音不小，本就沒有刻意壓低聲音，她就是要所有人都看看，李諾諾都成寡婦了，還不檢點地勾三搭四。
    “李家小姐是不是這兩天腸胃不好，把腦子拉出來了？”
    “現在都是新社會了，李家小姐若還信奉幾十年前的封建思想這寡婦不算單身還要人家守貞節牌坊。
    那你這三十幾的老東西還沒嫁人，李家恐怕即便不把
    你拉去浸豬籠，也得把你這敗壞門戶的老姑娘給趕出家門吧？”
    這次出聲的，卻不再是旁人。
    而是直接自y集團展區從容走出來的頂級蘇繡大師聶風荷！
    聶風荷作為長輩，她也是自苦難時期走到新社會的女人。
    她太清楚有時候舊時的枷鎖也是女人給女人的。
    現在的新時代裏，卻還有這種唯“貞潔”論的女人，真是給她們女人蒙羞。
    聶風荷身為長輩，更是大師級別的行業前輩。
    南省以絲綢聞名，對蘇繡大師聶風荷的名氣更是如雷貫耳的。
    即便沒有親眼見過，但得知她的大名，也依舊會對她肅然起敬。
    此刻她的發話，以及她話中傳遞出的概念也讓眾人還沒來得及被李星悅的話牽著鼻子走，便如夢初醒。
    “噗嗤，都什麽年代了，還歧視寡婦帶女兒嗎？這李家小姐難道真是欺負慣了妹妹李諾諾，所以下意識這麽貶低，從而抬高自己？
    嘖，她這樣的貨色和人品，也難怪在h國時出損招作弊從而被踢下局呢。
    要不是李氏集團在南省有勢力，誰不知道她在h國鬧得那點破事，回到南省還一副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我看李星悅也確實有些本事，裝傻充愣的本事呢～”
    “是啊是啊，h國那點事都已經全球直播了，她跟秦總的恩怨誰不知道似的，現在回國了還把大家當傻子，你看誰還買你的賬。
    最搞笑的是自己本性難移，現在還眼紅自己的妹妹，口口聲聲全是引導大家去攻擊自己妹妹的茶言茶語。
    不好意思，你這一招已經用過了，大家根本不care好嗎。”
    “難道就我捕捉到了李家二小姐李諾諾跟顧少有過感情，難道他們曾經是男女朋友？
    兩人雖然隔得遠，但是看過去確實郎才女貌呢，不過真可惜……李諾諾現在已經是整個梁家的支柱，她即便已經是新時代女性，可梁家的一切她想要替梁楚山守著，那就沒有再嫁人的道理，這又何嚐不是一種枷鎖呢？”
    “顧少還真是癡心啊，李諾諾早就已經嫁人也有了孩子，他還念著，恐怕是真的很喜歡很喜歡吧。
    但是我與李總李諾諾合作過幾次，她處事風格一向雷厲風行也很有主見，恐怕她走的每一步都有她的想法，與顧少沒有緣分……怕也是她自己的選擇……”
    “顧少可是蘇繡大師聶風荷的親兒子，剛剛聶大師親口替李諾諾出頭說話，看來她也是很支持
    自家兒子追求李諾諾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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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是可惜了，世俗層麵李諾諾確實沒有離開梁家的機會……”
    “雖然已經是新時代了，可李星悅有一點還是說得挺對的，現實中能夠接受帶女兒的寡婦的男人還是太少了。
    更何況，眼下李諾諾已經是梁家的頂梁柱，她的公婆會願意放她離開？
    別想了，李諾諾這輩子算是到這了。”
    “……”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且不說人性就是很八卦的。
    單論李星悅一開始拋出來這幾點吸引人的什麽“寡婦”“帶女兒”“曾經佳偶”這些話題，哪個不是放頭版頭條足以引人注目的程度。
    顧雲崢從一開始開口試圖給李諾諾解圍，卻無端之中又讓李諾諾陷入新一輪的輿論漩渦。
    這一點，讓他十分煩躁。
    他好像又給諾諾帶來麻煩了，即便李諾諾不說他也該清楚兩人在幾年前就已經緣盡。
    他不該來這裏給她添麻煩的。
    “諾諾，很抱歉我的出現打擾了你現在的生活。
    我隻是想告訴你，不管你想做什麽樣的選擇，你都是自由的。”
    顧雲崢個子很高，眉眼生得極為好看，淺淺的內雙，眼尾弧度上揚，神色總是懶散又淡，好像不會為世間任何事動容分毫。
    但此刻，他眉目間的深刻卻那樣顯著，棱角分明的輪廓也更添銳利，周身隱露鋒芒。
    原來，這樣一個桀驁淡漠的男人，他好像也是有情緒、會低頭的。
    “媽咪，這個叔叔……好帥哦。”
    “跟爸爸一樣好看。”
    小小的梁安寧年紀不大，但並不代表她什麽都不懂。
    她太清楚爸爸離開之後媽媽一個人帶著她，又接手了梁家所有產業的她，幾乎每天都忙得腳不沾地。
    即便如此，媽媽也盡全力地給她最好的照顧。
    可是，她並不想媽媽那麽勞累，更不希望她讓所有人都滿意，為所有人的考慮周到，卻唯獨忘了……自己也是需要被照顧的一個人。
    現在她還小，她沒辦法照顧好媽媽。
    可是，這不代表不能讓其他人真摯地給媽媽一份慰藉。
    爸爸臨走前就交代過她，今後的路不要讓媽媽太孤單。
    沒有一個丈夫願意把妻子托付給其他人，但他的人生太短了，他希望妻子更漫長的人生不要一直那麽孤孤單單。
    他臨走前的最後一句話，也是
    捏著李諾諾冰冷顫抖的手，輕笑著撫去她眼角的淚“諾諾，我會寫好遺囑給爸媽一個交代，我唯一的心願就是希望你能得到自由！”
    “抱歉，我不是一個好丈夫，沒能陪你跟安寧走得更久，是我對不住你。”
    梁楚山是個多麽有才華有魅力，又好到讓李諾諾隻是被迫聯姻都忍不住動心的丈夫啊。
    而他的好卻又那麽溫柔又全麵。
    越是這樣，越讓李諾諾沒辦法走出去，更沒辦法去試圖尋找到她年少時總被圍困其中的所謂不得自由。
    而這些內心深處最讓她沒法啟齒的隱秘，卻還是在婚後被梁楚山看破。
    他一直理解她，支持她，並且很心疼她。
    梁楚山在病症後期即便再難，也堅持比病痛更痛苦百倍的治療方案，他就是想承受過這些痛苦後，多陪陪李諾諾和梁安寧。
    他的壽命太短了，病痛的折磨讓李諾諾好多次都顫著聲音哭求他要不然就算了，治療太痛苦了，她寧願他少受些苦，走得安寧些。
    可梁楚山卻依舊是溫柔地笑著撫摸她的頭頂，說他不苦，一點也不苦。
    隨著治療方案一次次推進，即便再痛苦的治療完成後，梁楚山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離死亡越來越近。
    原來，強求終究是一場空。
    他接受了自己的命運，卻也用自己的命給李諾諾放了一場足夠暖她一生的焰火。
    至少，李諾諾是真的愛上了他。
    也走不出他已經離世的困局，分明在梁楚山離世後幾個月內，她是可以離開梁家的。
    梁家公婆也從沒為難過李諾諾，他們也自知李諾諾不過是被李家推出來的一顆棄子。
    在梁楚山去世後，李諾諾已經得到了她年少時追求渴求卻一直得不到的所謂自由。
    但當這一切來臨時，她卻親自又給自己築起了牢籠。
    將自己困在其中，至今兩年……不得解脫。
    她一直在踐行和延續梁楚山生前在匠藝追求上的心願，她一個個去完成，漸漸活成了梁楚山還活著時就該在這兩年裏做出的成績。
    可，她到底不是梁楚山。
    她是李諾諾，她也該有自己的人生啊。
    其實再見顧雲崢，說毫無感覺是假的。
    隻是她已經沒了年少時為愛衝動的心性了，她心頭最熱烈的一團火都已經在這場婚姻裏燃燒殆盡，對顧雲崢也沒了曾經的感覺。
    再見他，她可以從容笑著應對
    。
    卻又忍不住在他也提及“她是自由的”時，鼻尖驀然一酸。
    而此時小姑娘梁安寧攥著她衣裙突然仰著小腦袋誇顧雲崢帥時，李諾諾心頭終於湧動起了幾分被年少時波瀾衝刷而來的異樣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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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呢，你顧叔叔讀書時候就這麽帥，現在更帥了。”
    “去吧，他雖然是個討厭小孩兒的怪蜀黍，但……一定喜歡你。”
    因為你是我的孩子，我很確信顧雲崢會跟喜歡曾經的我一樣，喜歡你。
    李諾諾終於朝顧雲崢揚起一抹笑。
    這一笑，是釋懷與善意，也是兩人默契地隻記當年的情誼，不提年少莽撞且熱烈的愛意。
    “尊嘟嗎？”
    梁安寧小朋友歪著小腦袋發出疑問，又忍不住朝顧雲崢的方向再看過去，眼神怯生生又天真燦爛。
    這雙眼，像極了李諾諾，不愧是她親生的小姑娘，簡直就是複刻的小版李諾諾。
    顧雲崢也隻是釋懷地朝李諾諾輕輕點頭，然後朝著小姑娘垂眸張開手。
    男人上了點年紀的成熟魅力加上他滿身桀驁淡漠氣質，簡直是行走的荷爾蒙怪物。
    別說小女孩了，現場多少不同年齡段的女人都直呼遭不住。
    “小安寧，到顧叔叔這兒來。”
    顧雲崢難得一見的溫柔，更是連聶風荷都極少見得的。
    秦音站在不遠處看著這一幕，對於顧雲崢與李諾諾的感情，聶風荷把她當女兒一般親昵，自然是早早就將兩人這段無疾而終的感情跟她說過。
    隻是她也沒想到，她還能親眼得見兩個年少戀人物是人非的重逢畫麵。
    而李諾諾……她私下裏已經見過麵了，確實是個很有手腕能力也極致理智冷靜的女人，很適合從商。
    與聶阿姨口中年少時與顧雲崢愛得莽撞熱烈的女孩簡直判若兩人。
    或許，這就是成長的代價吧。
    “顧叔叔，你好帥哦。”
    小梁安寧也不是個靦腆性格的小姑娘，她大方乖巧，討喜得很。
    得了媽媽的首肯，她便真的走向了顧雲崢，也張開手臂任由顧雲崢接住她，然後順勢輕輕鬆鬆就把小姑娘給抱進了臂彎裏坐著。
    “嘖，小花癡，見過顧叔叔這麽帥的以後可就不能被小黃毛騙走咯。
    找男朋友，隻能按顧叔叔這樣的顏值做標準哦。”
    顧雲崢笑開，還不忘逗著小姑娘開玩笑。
    隻是他的
    話中話是不是也在遺憾。
    遺憾李諾諾見過年少時最意氣風發的自己，怎麽還能義無反顧離開自己，被“他人”騙走呢。
    “顧雲崢，你不用道歉，我現在的人生就是最自由的狀態。”
    這也是我的選擇。
    誰說天高任鳥飛就一定是自由，誰說敢於奔赴一場不被命運裹挾的商途又不是一種自由呢？
    對她來說，做自己，憑心跡自由選擇做任何事，已經是她所要的自由了。
    顧雲崢抱著小梁安寧看向李諾諾，女人一身剪裁妥帖的商務職業裝，在事業上有她的建樹並且還在繼續行進。
    這何嚐不是她自由選擇後認定的一種人生狀態呢。
    是他膚淺了。
    可他也確確實實是希望，她自由的人生選擇之中，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諾諾，可我希望你的自由中，能擠得下一個我。”
    “我知道我這樣說很冒昧，可表達我的心跡也是我的自由。
    我可以陪著你跟小安寧嗎？
    你不必急著回答我，我想也用實際行動來尋求一個答案。”
    顧雲崢這人就是這樣，當年的他從不覺得自己跟李諾諾是這麽相似的兩個人，可此刻他才覺得後來的自己其實也活得越發像李諾諾，對任何事的那股子肘勁兒。
    不服輸，不服從，哪怕還有一絲希望也不會放棄的性子。
    他已經這樣過了很多年。
    而這一次，他至少也需要一個能去爭取的機會吧？
    “諾諾，你別糊塗，顧少願意追求你一個帶著拖（油瓶）……帶著女兒的女人，是你的榮幸，你別又給臉不要臉！”
    “你別忘了，梁家是我讓你嫁你才有今天的，顧家這樣的人家再看得上你是你的榮幸。
    爸爸親自給你做主，梁楚山已經死了你就已經是自由身了，該再嫁就再嫁，咱們李家就是你最堅實的後盾！”
    終於，李刻這個所謂的老父親早就按捺不住，這才終於開口。
    他可看出來了，他這個撿來養的養女，反倒是比他的親女兒李星悅要有價值得太多。
    不僅能將南省梁家奪下來，現在卻是連京市顧家向來桀驁不馴的顧少都牽絆住，可不就是個香餑餑嗎？
    李刻一時間可興奮壞了。
    李刻那些話說得冠冕堂皇，可字字句句裏的算計，別說在場的企業家們了，連小梁安寧都能看出這裏頭的貓膩。
    這“外公
    ”，是又想把媽媽賣掉了吧？
    李諾諾回首，冷漠從容的目光淡淡掃過養父“人心不足蛇吞象”的貪婪嘴臉。
    她已經被明碼標價被李父“賣”給了梁家一次。
    現在李父看她還有利用價值，便又生了把她再賣一次的年頭了？
    他哪兒來的臉呢。
    “李總，您是哪兒來的自信可以為我的人生做主呢？
    我可記得您為了三億彩禮把我這個不是您血親的‘養女’嫁到了梁家，為姐姐李星悅掙脫了成為一個像我一樣‘年紀輕輕做寡婦’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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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的養恩，在我被第一次‘為李氏聯姻’就已經還清了，您哪來的資格，還要再為我主持一次人生大事呢？”
    李諾諾這次卻沒有再忍，直接當著那麽多直播間攝像頭的麵，親口道出自己被迫到毫無自由的人生。
    在此之前，李氏一直遮掩得很好，私下裏欺負她，明麵上她卻是名副其實的李氏二小姐。
    人人都以為她就是李家二小姐，實則不然。
    她的人生，從來都在李父的操控下，在恩情的擺布下。
    所以，她一生最得不到的，往往被逼著成了執念。
    所以，她最渴求的才是自由。
    秦音看著李諾諾在反抗，也是在掙脫李父以養恩挾持的對她的擺布。
    一時間內心五味雜陳。
    她何嚐不是在一次次試圖掙脫君家以血緣為捆綁的擺布呢。
    可她跟李諾諾還是不一樣的，她是“養女”，即便隻是被養恩裹挾，想要還清，想要兩清就已經讓她的人生脫了一層皮了。
    而她秦音，還是君家的親女兒……
    擺脫一次次，又被再次裹挾一次次，要是她隻是與君家毫無血緣的“養女”，與他們毫無血緣……就好了。
    秦音眼中多了幾分動容，可她又感覺一束過於炙熱的目光投注在她身上，她順著目光看去，卻見那人竟是君司鈺。
    君司鈺雖然依舊是護著虞菲菲的姿態，可再看向秦音時，還是眼神愧疚又請求地張了張嘴。
    無聲開口小音，抱歉……
    抱歉，我再次打擾了你的人生。
    這跟李父想要二次賣掉女兒的行為有什麽區別呢？
    都是既要還要！！
    君司鈺苦澀到喉嚨幹啞，眼睛泛紅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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