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簷之下，淩薇頭上冒出了個巨大的問號。
    “最後一式？”
    “沒有最後一式，總共就六十三式。”
    這下輪到陳陽不懂了，他以前總是聽人說，八卦掌一共有八大掌，八個大掌之下又有八個小掌，一共分為六十四式，隱隱與太極八卦有著玄妙的關係……
    怎麽好端端的八卦掌，到淩薇這裏，就變了呢？
    “我知道了。”
    淩薇想了兩秒，忽然笑道：
    “你說的那是表演用的八卦掌，而我教你的，是殺人用的八卦掌。”
    “這裏有一個很大的誤區，就你是不是覺得，八卦掌是從八卦裏來的？”
    陳陽一陣愕然：“難道不是嗎？”
    “錯！”
    淩薇斬釘截鐵的否定了他：“大錯特錯！”
    “八卦掌就是一種國術入門掌法，它的一切套路招式都是為殺人服務的，它本來沒有名字，是後人覺得它的招式共有六十三式，跟八卦裏的六十四卦象隱隱對應，這才將其命名為八卦掌。”
    “不僅如此，他們為了這種對稱性，還畫蛇添足的給八卦掌又加了一式，硬生生的湊齊六十四式，雖然看起來外在和諧了，但實際卻大大破壞了八卦掌內在的和諧性。”
    “同樣的例子還有很多，比如形意拳裏的十二形拳，中間有一式叫做猴拳，猴拳確實是效仿猴子打架而開發出來的，當初開發猴拳的大師，將猴子打架時那股刁鑽的巧勁兒提煉出來，並演化成拳法，但後人卻在猴拳這個名字上著了道，不去鑽研猴子的巧勁兒，而成了一味的去模仿猴子……”
    說起這個，淩薇語氣很是嚴厲，甚至讓陳陽有些不適應。
    他尷尬的笑了笑：“好，我懂了……”
    “不，你不僅要懂，還要從一開始就記在心裏。”
    淩薇語氣很重的提點著他：
    “你一定要理解一個重要概念，八卦掌也好，形意拳也罷，甚至後麵我要教你的太極，散手等等，這些都是先有拳，再有名。”
    “這些國術從最一開始就是最純粹的殺人技，他們被開發出來，最開始都是無名招，但為了讓後人方便記憶傳承，於是他們便有了名字，諸如八卦掌，形意拳，太極拳等等。”
    “給他們起名本意是好的，但後麵卻漸漸走歪了，無數習武之人把重心放在了他們的名字上，比如八卦掌就一定要打出八卦的味兒來，猴拳就一定得像猴子，馬拳就一定得像馬……”
    “其實，八卦掌跟八卦沒有任何關係！八卦是用來算命的，八卦掌是用來殺人的！”
    淩薇一席話，忽然像是點醒了陳陽。
    他喃喃點頭道：
    “我明白了，國術本無名。”
    “所有的名字都隻是代號，我要學的不是代號，而是代號之下那些最根本的東西。”
    “對。”淩薇轉身看向被大雨澆透的院子，語氣漸緩的說道，“很多武者究其一生，都沉迷在如何將八卦掌打的像八卦，殊不知，他們從最一開始就錯了。”
    “而且像他們這樣練，一味的去追求招式動作準確，在實戰中是要吃大虧的，實戰中的情況瞬息萬變，沒人會給你機會標標準準的打出一拳，隻有在平時的練習中領悟了拳法的精髓，不執著於一招一式，才能觸類旁通，隨機應變，立於不敗之地。”
    陳陽一字一句的聽著，心中似有明悟，同時心裏很快躁動起來，迫不及待的想要試一試。
    淩薇看出了他的心思，對著狂風暴雨的庭院點了點下巴。
    “去吧。”
    “照著我剛才的打，我看你悟了幾分。”
    陳陽沒有絲毫猶豫，徑直走入雨中，在院中站定。
    一個三十多歲的大男人，不去上班，在暴雨天跑到院子裏打拳。
    這種行為，若是讓外人看到，恐怕會笑掉大牙。
    實際上不止是外人，以前的陳陽也絕不可能做出這種傻事。
    但現在他早已明白。
    那些觀念，都是心濁。
    人是活在天地間的，不是活在人心裏的。
    在雨中站定，感受著耳邊最真實的獵獵風響，陳陽閉目三秒，開始模仿淩薇剛才的一招一式。
    淩薇叉著腰，斜斜的站在日式的木地板走廊上，認真的看著雨中的陳陽。
    一直從第一式看到了第四十七式，陳陽還沒打完，她卻忽然搖了搖頭，眉頭輕皺。
    “不行。”
    淩薇的目光裏，隱隱透出了一股子失望。
    ……
    第二天。
    陳陽照例五點就早早的起來，繞著幽靜的林蔭小路，跑完了日常的五公裏。
    回到別墅裏，卻看見淩薇拿著鐵錘，在後院釘出了一片樁林。
    十幾個半米高的木樁星星點點，排列出一副大陣。
    見到陳陽回來，她拍了拍手上的灰。
    “昨天我看了你練拳，你的悟性，還是差了點。”
    “在我以前教過的一些龍門弟子中，悟性好的，當場就能將八卦掌打出七八分味道來，但你很多動作還是變形的，所以隻有用笨一點的辦法了。”
    她指著木樁：“上樁，繼續練。”
    本來興衝衝跑回來的陳陽，聽到她的話，像是瞬間被澆了一盆冷水。
    經曆了一月洗濁的他，本來還幻想著自己是萬中無一的國術天才，以後修煉的路必定一片坦途，不出三個月就能速成大師……
    可現在，冰冷的現實無情擊碎了他的幻想。
    他不僅沒有想象中的天賦，而且可能還有點笨，年紀也很大了……
    “怎麽，心灰意冷了？”淩薇看著他。
    猶豫兩秒，陳陽搖搖頭。
    “沒有。”
    “笨就笨一點，我慢慢來就行，反正我也沒什麽可以失去的了，哪怕能練好一招，都是賺的。”
    他朝著木樁走去，一步跨出，站在了上麵。
    初次上樁，他很不適應，身形不穩，甚至連站立都有些困難。
    淩薇靜靜的看著他，開口講著：
    “木樁的作用，就是強行糾正你的動作。”
    “不光是步伐，隻要你軀幹和身形有一點錯誤，必定重心不穩，會掉下來。”
    陳陽點點頭：“知道了。”
    隨即，他深吸一口氣，照著昨天的路子，橫跨一步，準備起手式。
    結果這一跨。
    竟然直接踏空了……
    砰！
    陳陽極為狼狽的從木樁上摔下來，並且落地的時候，腳踝幾乎是九十度著地，狠狠崴到了地上。
    “嘶！”
    陳陽猛地倒吸一口涼氣，抱著腳踝，痛苦無比的癱坐在地。
    “你受傷了。”
    淩薇輕輕歎了一口氣，出聲提醒道。
    “我知道。”
    “進來吧，我給你擦藥。”淩薇看著他，“腳踝傷了，起碼得休息三天。”
    陳陽沒動。
    他抱著腳踝，在原地坐了幾秒，忽然咬著牙重新站起來，硬是一瘸一拐的重新爬上木樁。
    淩薇的眉頭微皺。
    “腳踝受傷，你根本就沒辦法發力，還練什麽？”
    木樁上的陳陽身子微微顫抖，疼痛逼的他頭上的冷汗直冒，但他卻咬牙來了句：
    “受傷不是借口。”
    “實戰的時候，對手不會管你受沒受傷，別人架在你脖子上的刀，不會因為你崴了腳就不砍下去，人生是沒有暫停鍵。”
    他咬緊牙關，拖著無力且酸痛的腳踝，再度倔強的邁出一步。
    砰。
    這次，他成功的踏上了旁邊的木樁。
    但幾乎是一瞬間，受傷的腳踝根本無法承力，陳陽一個趔趄，再度從木樁上摔下來。
    “沒用的，進來擦藥。”
    淩薇看著他，再度開口。
    “我沒時間擦藥！”
    驟然之間，陳陽吼了一句。
    他不甘心的扒開自己的襪子，那裏被扭傷的腳踝已經開始發腫，高高隆起，肉眼可見下麵的淤血正在堆積，也正是這些淤血讓陳陽站立不穩。
    “一次小傷，就得休息三日。”
    “三日複三日，我他媽蹉跎了三十多年，還有幾個三日？！”
    砰！
    陳陽發起了脾氣，狠狠的一拳，捶到了自己那不爭氣的腳踝上。
    “沒用的，要尊重客觀規律。”淩薇似乎很不認同他這種逞強的做法。
    可接下來，陳陽的舉動，卻讓她再次一驚。
    “不就是淤血嗎？”
    “放了不就行了？！我還能練！”
    隻見陳陽，忽然從腰間拔出了那把割腕用的專用匕首。
    隨後，沒有絲毫猶豫……噗！
    他直接，捅到了自己的腳踝上。
    刀尖入肉，血線狂飆。
    一陣直刺靈魂深處的痛感傳來，瞬間讓陳陽的大腦達到了百分百的清醒狀態。
    跟死亡比起來，崴腳的痛楚，瞬間小了不知道多少個數量級。
    陳陽任由腳踝流著血，把刀一丟，再次倔強的爬上木樁。
    “我他媽今天就不信了，我在這樁上打不完一套八卦掌……”